第三章 奇言妙语(第8/16页)

卫瓘倒也做得出来,立即派人袭杀了邓艾。

在被长剑刺死的那一瞬间,邓艾也许会想到伐蜀前的一件往事:

一日晚上,邓艾梦见自己坐在高山上,周围有流水。一个很奇怪的梦。

随后,邓艾问部下爰邵,后者给他解梦如下:“按《周易》六爻八卦解释,山上有水称为‘蹇’。‘蹇’利西南,不利东北。所谓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

爰邵的意思是说:这次出征一定能够消灭西南的蜀国,但邓艾却未必能安全返回。

邓艾是三国后期第一名将,每战都能准确判断,故而每战均能取得先机,加上善用奇兵,讲求速度和外线迂回,以至于每战必胜。

以上特点体现的是邓艾睿智的一面。

同时,邓艾的性格中又有刚急、刻薄、自负的一面,所谓“轻犯雅俗,不能协同朋类”。人际关系很糟糕,不但与高门名士合不来,与寒门部下关系也特别差。

性格矛盾的邓艾对司马家族其实还是很忠心的。正是因为如此,司马炎建晋后,很多人要求给邓艾平反:“被收之时,丝毫不予反抗,至绵竹冤死……”

年轻的皇帝在伤感中答应了这个要求。

邓艾守卫西北时,为对抗蜀国与羌人,修建有大量堡垒。

西晋时,羌人攻掠内地,杀官虏民。有一些官员和百姓因为藏身于当年邓艾派人修建的堡垒中而躲过劫难。只是,修建堡垒时,因广征民工,为民所怨,大家都骂邓艾不是东西。

洛阳的月亮

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蔡洪是吴郡人,三国吴旧臣。蔡洪口才好,善应变,尤喜围棋,棋术独步天下,曾作《围棋赋》。吴被晋灭后,他从江南北上洛阳求官。

当时,很多吴国和蜀国旧臣来到洛阳碰运气。

东汉把国都定在中原腹地的洛阳,曹魏和西晋继而承之。

于是,就可以想象当时洛阳是有多骄傲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中原最厉害,洛阳最高贵。

洛阳不仅是政治中心、军事中心、经济中心,更是文化中心,万千优越于一身。什么江南吴越,什么荆楚三湘,外加豫章,捆到一起,还不如洛阳的一角。

所以,当洛阳人看到一大批吴国和蜀国的亡国之臣北上求官,心生轻蔑之意就难免了。

西晋士子们常常操着洛阳腔嘲讽南方人。被数落时,绝大多数南方人只能“嘿嘿”一笑,然后低下头,毕竟国家都亡了,还能拿什么辩驳呢?

当时,中原人对南方人的歧视是严重的。

举个例子:孙秀是吴国官员,有权术,吴帝孙皓欲除之,秀乃北投晋朝,为武帝司马炎所宠爱,封其为骠骑将军、交州牧,并将姨妹蒯氏嫁其为妻。

孙秀与蒯氏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但有一天吵架了,蒯氏顺嘴骂了孙秀一句“貉子”。

“貉子”是魏晋时中原人骂南方人的话。当初,关羽为孙权所擒,后者劝关羽投降,关羽轻蔑地骂孙权为“貉子”。

现在,蒯氏在气头上,也骂了一句“貉子”,当是对南方人最大的侮辱了。

怒怨的孙秀随后采用冷战的办法:你不骂我吗?那我死活不见你。蒯氏没办法,只得求助于晋武帝司马炎。

最后,在司马炎的斡旋下,夫妻才和好。

现在,身在洛阳的蔡洪,就好几次被侮辱。前几次他都忍了。但事还没算完。

这一天,在洛阳郊外的伊水之畔,几个因郁闷在散心的南方青年又被游春的洛阳士人拦住了。此时已是日暮时分,那几个洛阳士人倒是显得挺有礼貌,首都的嘛,其中一个抱拳拱手:“如果我没猜错,几位是从南方吴楚之地来的吧?”

蔡洪:“没错,怎么了?”

洛阳士人笑道:“就是随便问问,怎么样,这伊水风光可比得上江南?”

蔡洪:“确实不错,快赶上我们那儿的会稽了。”

洛阳士人一皱眉,他的伙伴趁机插嘴:“会稽?那儿的山水能有洛阳好?”

蔡洪朗声大笑。此时,他身后的几个南方伙伴也笑起来;同时,他们心里也在嘀咕,不知那几个洛阳人会怎么为难他们。

洛阳士人见蔡洪没说话,认为受到了轻视,说:“我们大晋正在选拔贤良,为此不惜下陋巷,上高山,为的是发现奇才。而你只是南方亡国之臣,有什么勇气和才能敢来洛阳?!”

这次真的把蔡洪说恼了,他心里想:没错,我们吴国确实被你们灭了,关于这一点,我们认了。现在,我们热情地北上与你们合作,想为新的王朝出力,你们倒好,老拿这个说事儿,还就没完了!

蔡洪随之高声道:“我告诉你们,明珠不一定仅仅出在中原的河里,美玉也并非都是从昆仑山上采的!大禹生于所谓的荒蛮之地东夷,周文王则来自西北边陲,我的意思是,又有谁规定贤明的大人物一定只能出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当初,周武王讨伐无道的殷纣王,一举灭了他,把殷商那些自以为是的顽民迁移到了洛阳一带。现在,我怎么看着诸位眼熟呢,难道你们就是那些殷商顽民的后代吗?”

可以想象那几个洛阳士人羞愧的模样。

回城的路上,同伴都称赞蔡洪说得好:太解气了!

此时月已初升,举头遥望,蔡洪却没感到多么高兴。

蔡洪看到一个洛阳老农牵着黄牛从身边悠闲地走过,这让他想起吴国那望月而喘的水牛。故国风物,依稀梦中。

无论如何,伊水之畔的那个洛阳人说的是真实的:他们是亡国之臣!孙仲谋的吴国,已经完了!这身边的黄牛不是吴国的水牛;这头上的月亮,不是吴国的月亮!

其实,魏晋以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只有华夷之辩,而无南北之分。到了大一统的秦汉帝国,权力中心和经济中心在长安与洛阳,即关中和中原地区,这种优势是压倒性的,没江南什么事,所以南北之间也没有什么问题发生。

到了魏晋时期,南方人北方人的概念渐渐清晰起来。尤其是晋灭吴后,大批吴国旧臣出于种种原因北上求官,很是艰难,遭到北方人的排斥和歧视。这歧视除了他们是亡国之臣外,还有着强烈的地域原因。

但很快,随着西晋末年永嘉之乱的到来,五胡乱华,中原崩溃,北方士民出奔江南,情况急转直下,以往很具心理优势的北方人突然失去故土,跑到江南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