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品人识鉴(第6/7页)
王衍说:“今天在洛水聚会,李阳也参加了。”
郭氏:“李阳?!他都说什么了?”
王衍先把郭氏的缺点陈列出来,然后说:“不光我说你这样不好,就连李阳也说你这样不好。”
听了这话后,郭氏陷入沉默。
还别说,从此以后,郭氏老实了许多。
将郭氏摆平的王衍,在外面清谈起来更畅快了。不过,这种生活随着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的到来而骤然停止。
八王之乱中,众多名士遇难,随后的永嘉时代,把这种残酷推向极致。
晋怀帝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匈奴首领刘渊死了,刘聪即位,这是一个既花天酒地又野心勃勃的人。他派石勒、刘曜﹑王弥和呼延晏连续袭击洛阳地区,尤其是石勒的羯族骑兵所向无敌。
西晋朝廷商议迁都。
有人建议到长安,有人建议到豫章,有人建议到建康,均遭王衍反对。在此之前,他向朝廷推荐了弟弟王澄和从弟王敦,分别出镇荆州和青州,并跟他们说:“时局危险,是为三窟。”
这是引用“狡兔三窟”的典故作比方。
但狡兔王衍为什么不走?没有人知道。也许他太留恋洛阳的一切了:洛水之畔,伊水之滨,春日迟迟,清谈玄虚,这种生活他已经习惯了。
总之,在一次朝廷会议上,王衍大怒,嚷嚷道:“你们谁愿意走谁走,我反正死也不离开洛阳。”
当然,在没死的时候,他还是离开了洛阳。
这一年岁尾,石勒的骑兵再次向洛阳逼近。掌握朝政的太傅司马越拉上身为太尉(最高军事长官)的王衍,以迎击石勒为名,率十万士兵离开了洛阳。
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既像是去寻找石勒,又像是借机离开洛阳这个灾难中心。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春,司马越因病死于行军途中。此时,军中的最高统帅是太尉王衍。王虽不懂军事,但脑子不糊涂,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发丧,于是封锁消息。但消息最终还是走漏了。
当年四月间,在河南苦县宁平城,石勒率领的羯族骑兵终于把王衍带领的十万人追上了。
场面相当悲惨:西晋的士兵多是步兵,军中又有不少司马越的幕僚及其家属。而最高军事长官王衍又不懂军事,你说这仗怎么打。
石勒先是下令万箭齐发,随后又率骑兵冲杀,十万晋人被全歼。
包括王衍在内的一大批王公大臣被俘,随后一同死难了。具体到王衍,死得很惨:石勒命人推倒土墙,把他活埋了。而后人又在黄土上给王衍扣了顶重重的帽子:清谈误国。
早年时,王衍的父亲为平北将军,有公事报至首都洛阳,但差人笨嘴拙舌,面对羊祜、山涛这样的高官,似乎太紧张了,越说越乱,最后也没说清楚。
王衍时在洛阳,知此事后就从差人那儿问了个明白,然后一人去拜见羊祜、山涛。
那时候,王衍才十四岁,聪明灵秀,风神洒脱,嘴皮子尤其利索,在两位高官面前丝毫不紧张,所言之事,清楚流畅,条理分明。
山涛惊奇,完事后,拉着小王衍的手打量个没完,情不自禁道:“生儿子不就应当像王衍这样吗?”
羊祜在座,冷冷地说:“此人善谈,必将以盛名处当世大位!然败俗伤化乃至乱天下者,肯定也是他!”
而少年王衍对羊祜颇不以为然,甩袖而去。
咀嚼美的年代
抚军问孙兴公:“刘真长何如?”曰:“清蔚简令。”“王仲祖何如?”曰:“温润恬和。”“桓温何如?”曰:“高爽迈出。”“谢仁祖何如?”曰:“清易令达。”“阮思旷何如?”曰:“弘润通长。”“袁羊何如?”曰:“洮洮清便。”“殷洪远何如?”曰:“远有致思。”“卿自谓何如?”曰:“下官才能所经,悉不如诸贤;至于斟酌时宜,笼罩当世,亦多所不及。然以不才,时复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萧条高寄,不与时务经怀,自谓此心无所与让也。”魏晋年代,品评人物之风大为流行,这种时尚发端于东汉后期的桓灵之时,后来成为名士社交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本条则最具代表性:
宰相司马昱问名士孙绰,以下诸人如何,孙答:刘惔清简、王濛温恬、桓温高迈、谢尚清令、阮裕弘通、袁羊清便、殷融远致。
司马昱又问孙绰自己如何。
孙答:“我擅长的,都比不上诸位贤达;至于考虑时势,把握全局,大多也赶不上他们。虽然不才,但仍常寄怀于高拔玄远之境,赞美古代的《老子》《庄子》,情寄玄远,不让世事打扰心志,自认为这种高拔的情怀没什么可谦虚的。”
乍一看,孙绰在谦虚。但再一看,发现他一点也没谦虚。魏晋名士珍重自我、爱惜自我,这种健康美好的自信,是来自于生命的觉醒。
而且,魏晋之人心性坦荡,推人不避亲。
比如王衍,最珍爱和欣赏弟弟王澄,有人问他天下名士的排行,他说:“阿平(王澄)第一,子嵩(庾敳)第二,处仲(王敦)第三。”
再看:
王丞相云:“洛下论以我比安期、千里,亦推此二人;唯共推太尉王衍,此君特秀!”
王导的意思是,洛阳的舆论,都把我比作王承、阮瞻,我当然也很推崇这两个人。但还是希望大家一起推重王衍,他风神秀彻,才能出众。
在这里,王承(来自太原王家,而非琅邪王家)和阮瞻属于外人,而王衍属于王导的族兄,按后人的想法,在这里应该谦虚一下;但实际上王导没有谦虚,依旧推重自己的族人王衍。
继续看:
有人问侍中袁恪之:“殷仲堪何如韩康伯?”也就是说,殷仲堪和韩康伯比,谁更强?恪之答:“理义所得,优劣乃复未辨;然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流,殷不及韩。”意思是,两人义理上的成就,优劣难分,可门庭闲静,名士风度,这一点,殷仲堪比不上韩康伯。所以,后来,殷仲堪在哀悼韩康伯的诔文上这样写道:“柴门白日闭,清幽庭院闲。”
王恭曾问谢安:“支遁法师与我祖父(王濛)相比,怎么样?”
谢安答:“王长史玄谈,意趣清新。”
王恭又问:“和刘尹(刘惔)比怎么样?”
谢安答:“哎!刘尹才能出众。”
王恭说:“如您所言,法师比不上他们吗?”
谢安答:“这正是我的意思啊。”
品评之风虽发端于东汉后期,但当时多关注人的道德层面,到魏晋时则更多地落在人的形貌、风神、气度上,这个微妙的转化说到底是对个体生命之美和个体生命价值的关照和肯定。反过来,在这种时尚下,人人都注重自己的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