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鳞羽自珍(第2/4页)
魏晋时期讲求门第出身,刘惔祖上曾为西晋高官,但到刘惔时家道已中落,他跟母亲寓居京口,以编草鞋为生,跟三国刘皇叔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后来成了东晋最傲慢的名士。
刘惔少好老庄,后入京城建康,为王导所识,参加了几次清谈聚会,语言风格清简悠远,犀利峭拔,震惊四座。
后来,刘惔与王濛同成为会稽王司马昱府上的座上客,二人从此结下深厚友谊。
刘惔清谈,打遍建康无敌手。晋明帝爱其才,将公主嫁给刘惔,并任命他为丹阳尹(京城建康隶属丹阳郡)。
这位首都长官有松鹤之相,清秀脱俗,气质非凡,骄傲非常,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刘尹谓谢仁祖曰:‘自吾有四友,门人加亲。’谓许玄度曰:‘自吾有由,恶言不及于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又,“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
再看:“殷中军尝至刘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辞不已,刘亦不复答。殷去后,乃云:‘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还有:“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
以上诸条总结起来就是:刘惔自谓是名士谢尚和许询的老师;宁可饿着也不吃寒门的饭菜;讽刺清谈家殷浩是农民兄弟;把脚丫子架到桓温的肩膀上。
这些都是刘惔做的。
尤其是最后一条,换了别人还真不敢,那可是一代枭雄桓温的肩膀子。即使你们是少年玩伴,即使你们都娶了晋明帝的女儿。
桓温大约是服了。
但是,殷浩还是有些不服。
在一次清谈中,殷浩问:“大自然没有刻意赋予人以品性,为何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少而恶人多?”
在座众人回答不上来。
其实一开始就是问刘惔的。
刘徐徐道:“好比把水倒在地上,它只能纵横流淌,而不会成一个有规则的形状。”
这是个人性善与恶的问题。
清谈中的很多辩题出自《庄子》。《庄子》中,有这样一段话:“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庄子认为出现这种情况是“圣人”的缘由。而刘惔的比喻,则强调善与恶的“天然性”。
水为什么会纵横流淌而不成方圆?
因为地势使然,它是千差万别的,它本身就不是规则的,而水随地势,自然也不会成规矩的方圆。至于恶人多,道理一样,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清正规矩的。
在这个世界上,傲慢者分两类:一是在他那个领域确实出色;二是跟着瞎起哄。对于刘惔来说,他当然属于前者。在清谈玄理方面,他确实是个超级高手,解决问题的专家。
一次,他最好的朋友王濛与他小别后相见,说:“老弟,你的清谈功夫又进步不少。”
刘惔答:“其实我就跟天一样,本来就很高啊!”
又如本条,桓温问刘惔:“听说会稽王清谈功夫进步很快?”
刘惔答:“是,但依旧是二流人物。”
桓温:“谁是第一流?”
刘惔答:“正是像我这样的人。”
刘惔之傲如此。
同时,也说明魏晋时人对自己都保有一种积极的自信。
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独立的人格和精神的发现,是魏晋时期的重要收获之一。
在一次清谈盛会上,孙盛先后辩倒了殷浩、王濛、谢安、司马昱,在众人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请来刘惔。刘惔到后,三言两语就把孙盛搞定了。这就没办法了,人家本来就出色,你还不让人家骄傲?
刘惔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王濛,一个是许询。
同城的王濛自不必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许询以隐士居会稽,曾“停都一月,刘惔无日不往,乃叹曰:‘卿复少时不去,我成轻薄京尹’”。刘惔又曾说:“每到风清月朗时,我就会想起许询。”
总的来说,刘惔人缘并不是很好,这自与其傲慢、刻薄的性格有关,因为当时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没一个能逃脱他的挖苦:谢尚、孙绰、殷浩、孙盛、司马昱、桓温、支遁、王羲之,甚至许询也不例外。
刘惔长期为丹阳尹,治所在京城建康。
也许他厌倦了京城的生活,在永和之初,一度欲到风景秀丽的会稽为官,于是托谢尚向时为扬州刺史的殷浩求官(当时扬州管辖会稽),终于未成。
殷浩是在报复刘惔吗?
总之以前殷浩曾多次受到刘惔的数落。
在给谢尚的拒绝信中,殷浩如此评价刘惔:“刘真长标同伐异,侠之大者!以前常谓使君降阶为甚,乃复为之驱驰邪?!”说的是,时任镇西将军的谢尚写信给殷浩,推荐刘惔主政会稽,殷浩回信说,他刘惔党同伐异,以前还曾讽刺过你,你为什么还为他奔走?
此事后不久,王濛去世,刘惔非常伤心,没过多久也死去了。这一年他三十五岁。后来,谢玄问叔叔谢安:“刘真长性格峭拔、刻薄,为什么还有如此大名?”
谢安答:“你是没见过他!现在,你见到王献之仍欣赏不已,更别说见到刘惔了。”
强者自强。
刘惔虽傲慢无度,但因其确实才华高迈,受到从皇帝到士人的一致宾服。
刘惔不仅是一位名士,而且还具有敏锐的政治目光和准确的政治判断力。这也是高出对手殷浩的地方。比如,他曾这样评价自己的少年伙伴桓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当是孙仲谋、司马懿那样的人。”
桓温出任荆州刺史,刘惔建议朝廷慎重以待,但没引起人们的重视。
后来桓温伐蜀,刘惔认为其一定能成功:“桓温喜赌,如果没有赢的把握,他一定不会带兵去;现在他去了,那肯定可以获胜,但恐怕从此也就再难掌控他了。”
随后发生的事实皆如其预言。
刘惔高傲,以讥讽别人为家常。不过,在个别时候,他也会遭到对方的反击:“王、刘每不重蔡公。二人尝诣蔡,语良久,乃问蔡曰:‘公自言何如夷甫?’答曰:‘身不如夷甫。’王、刘相目而笑曰:‘公何处不如?’答曰:‘夷甫无君辈客。’”
蔡公即蔡谟,陈留考城(今河南民权)人,郗鉴死后,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为东晋北部的军政长官,后官至司徒,为人方正,曾因宰相王导于榻前置歌妓而拂袖离去。后因政事与朝廷不合,被废为庶人,闭门讲学,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