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竺恋歌(第5/5页)

联欢会结束已是半夜,第二天亨特少校从睡梦中被人唤醒,部下慌慌张张地报告说,电台测向定向装置不见了。亨特的酒立刻醒了。他在现场转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军犬追踪也不管用,因为夜里的大雨早已将造访者的气味和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这位“绿色贝雷帽”指挥官也醒悟过来,中国人这一手干得真漂亮,简直天衣无缝。就算你心里明白却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你能说什么呢?这件事被报告给上级,但上级认为装置偶然失窃并不影响作战,此事便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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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尚未结束,前线传来的战争消息就像雨季的蚊虫小咬一样骤然多起来了:有说日本人正在集结重兵,即将对印度发起进攻;也有说中美盟军发起第二次缅甸战役,先头部队已经开进缅甸;还有说英国人准备在战事不利时放弃东印度,收缩兵力保卫恒河西岸,总之“山雨欲来风满楼”。父亲从东边刮来的风里嗅到一种越来越浓烈的硝烟气味,他明白那个盼望已久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这天傍晚,素以行动诡秘著称的“钦迪特”旅像一头巨蟒悄无声息地开出营地,消失在暮霭笼罩的山中。眼见“钦迪特”倾巢出动,偌大的营区只剩下他们的“甲壳虫”分队,大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威廉上尉一早就被召到盟军总部去接受任务,现在还没回来。呀呀呜紧张地问胡君:“你猜猜会有什么任务?”

胡君已经把卡宾枪擦了好多遍了,头也不抬地说:“我想会把咱们空降到仰光去袭击敌人司令部吧。”

呀呀呜大惊失色道:“可是完成任务怎么回来呢?”

胡君故意逗他:“各人想办法呗——你还回来干什么?干脆在仰光开中餐馆算了。”

众人大笑,闷墩安慰呀呀呜说:“别信他的,他又不是史迪威将军。”

父亲小声问闷墩:“你紧不紧张?”

闷墩深吸一口气说:“我在想,第一个被我打死的日本鬼子该长得啥样?”

身边的虎头插言道:“我昨天做了个梦,第一枪打中了一个大胡子鬼子。他肯定吃过许多人肉,嘴唇红通通的。我一枪就打烂了他的脑袋,让他喝自己的血去吧!”

父亲看老庾不说话,问他想什么,老庾答:“我尿急,肚子疼。”

胡君在一旁插言道:“那是神经紧张刺激的,放松点,想想别的就好啦。”

有人提议:“胡君,来个节目吧,给大家开开心。”

胡君也不谦让,放下卡宾枪,手握两只筷子,模仿重庆茶馆里演出的快板书那样敲打起来:

晚风吹来天气燥,

朝天门码头真热闹,

茶馆里外客满座,

“茶房!开水!”叫声高。(嘚儿当)

杯子碟儿叮当响,

瓜子壳儿噼啪脆,

有谈天,有说地,

有苦恼,有说笑。

有人谈国事,

有人发牢骚。(嘚儿当)

只有茶馆老板胆子小,

上前来细语说得妙,

诸位先生!生意承关照,(嘚儿当)

小日本,长不了,

天皇国后随您操。

汉奸走狗也不少,

汪精卫,周佛海,

油炸火烤随你挑。(嘚儿当)

国事意见少发表,

惹上麻烦跑不了,

一个命令你的差事就撤掉,

我这小小茶馆贴上大封条,

撤你差来不要紧呵,

还要请你坐大牢。(嘚儿当)

跟你说,今天天气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哈——哈——哈!

大家鼓起掌来,胡君的表演固然精彩,但更让他们动容的是,这段快板书来自他们的故乡。四川茶馆特有的喧闹嘈杂、热气腾腾和插科打诨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令这些即将奔赴战场的中国军人禁不住心头暖烘烘的。

一辆吉普车飞快开进营区,威廉和乔治、史利姆三位教官匆匆跳下车来。威廉快步走到大家跟前,用一种低沉有力的话语传达命令:“先生们,从现在起,你们将携带电台和装备紧急出发,趁黑夜被空投到日本人占领下的缅北胡康河谷。愿上帝保佑你们。”

父亲心中滚过一阵隆隆的雷声。他知道,暴风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