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筱圆呆呆地捧着传讯镜,这是傅停云第一次没有秒回她的消息。

她先是惊讶和难以置信,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回音,惊讶变成了恼火,她将传讯镜倒扣,拽起被子蒙住脸、闭上眼,再也不想理他。

随即她蓦地意识到自己这通脾气来得很莫名其妙。

她从没有对别人有过这种期待,哪怕亲如父母,她也知道这是不合理的,但是她却理所当然地要求傅停云做到,也认为傅停云应该做到。

他固然偏执变态,她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享受那份偏执带来的狂热和专注呢?凡事以她为先,给她绝对的安全感,看向她的眼神那么炽热,仿佛在时时刻刻焚烧自己的灵魂。

她一边享受着这一切,一边又惧怕他的偏执和过度的占有欲,期望他能改掉,仿佛那是一种疾病,一个亟待切除的毒瘤。

可那只是月亮的背面,是她喜欢的一切投下的阴影。她不能只享受好的一面,却拒不承认阴暗的另一面,一味要求他留下好的,割除坏的。

苏筱圆掀开被子,坐起身,望着床边地上菱形的光斑,听着清越的鸟鸣,感到穿过纱帐吹拂脸庞的清风,只觉豁然开朗。

她拿起传讯镜,准备给他传个音讯。

刚将镜子翻过来,它忽然“叮”地想了一声,镜面上像水中倒影般浮出一行遒劲的字,比平日更工整,显得郑重。

内容却平平无奇:[在云雨宗。]

不等她决定怎么回复,对面又传来一条:[可是出什么事了?]

傅停云收到消息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捧着传讯镜看了半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这行字吹口气就会散了。

这是坦白之后她第一次同他说话。

可是文字看不出语气,他不知道她在写下这条讯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是质问,是生气,还是有一点想他?

不能贸然回复,也不能贸然传音过去——他不知道她想不想和他说话,好不容易她的态度松动一些,说不定听见他的声音又会勾起她的厌恶,而且他也没把握掩饰气息的虚弱,他不想她知道他受伤,更不想让她以为他是故意受伤惹她怜惜。

他用目光仔细描摹一笔一画,妄图从蛛丝马迹中读出点什么,可是那些笔画仿佛也像他的心绪一样乱成了一团。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写下回答:[在云雨宗。]

消息刚发出去,他立即后悔起来。

这回复看起来是不是太冷淡太僵硬了?一个多月未见却没有半句关心,她会否失望?可是太殷勤是否会令她嫌恶?

他犹豫片刻,又写了一条:[可是出什么事了?]

颤抖着手发出去后,他便忐忑地等待着裁决。

她回复得很快,他却好像煎熬了一百年之久才听见传讯镜“叮”一声轻响。

他屏住呼吸,慢慢将目光投向镜面上的文字,心脏缩成一团。

万幸,铡刀没有落下。

[没什么事,只是问问。你怎么会在云雨宗?]

[去办事,恰好路过,便去看看。]他斟酌着回答。

[事情办完了吗?没受伤吧?]

他感到心脏逐渐舒展开,血液又开始在身体里流动,四肢百骸有了暖意,仿佛在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野兽忽然嗅到春的气息。

[快办完了,我无碍。]

[什么时候回宗门?]

[这两日便启程,云雨宗这里有什么想吃的?我带回来给你。]

[我想吃齐仁之福。]

傅停云嘴角不知不觉弯了起来:[好。]

[开玩笑的,你早点回来就好了。]

傅停云的指尖轻轻一颤,良久方才写下三个字:[对不起。]

传讯镜很久没有反应,就在他以为再也不会收到回复的时候,却忽然收到了她的传讯。

他呼吸一窒,喉间涌出一股腥甜的血气,强压了下去,又调了会儿息,方才接通传讯,轻轻唤道:“筱圆。”

时隔一个多月又听见他的声音,苏筱圆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嗓子眼忽然哽住,想说的话也忘了。

她有点后悔一冲动跟他语音,可又实在太想听听他的声音。

“我还是生气的。”她半晌憋出一句。

“我知道,”男人认错一向是很快的,听起来也十分诚恳,“是我不好。”

“那你会改吗?”苏筱圆还是有点来气,“以后有什么事会提前和我商量吗?还是会瞒着我?”

这是最后一次了,傅停云心想,唯有这次。

“我会改。”他道。

苏筱圆还是将信将疑:“你本来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对面霎时屏住了呼吸。

“你只要好好告诉我,系统要我害死你才能回家,我一定会放弃的,也不会怪你。”苏筱圆解释道。

后来冷静下来一想,不能回家这件事不是他的责任,没人应该为了她的心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她根本做不到,系统交给她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他却一定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向她揭开真相,在她自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斩断她的希望。

这才是她最愤慨和不解的事。

可是昨天听沈宗主说了他从前的事,她却隐约有些明白了。

“你是不是在害怕?”她小心翼翼地问。

傅停云捏着传讯镜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当然害怕,他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窃得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从得到的一刻便在恐惧失去,于是日夜寝食难安。

他怎么配?

他怎么可能幸福?

他只有靠着坑蒙拐骗才能将那危如累卵的幸福维持下去。

他想说点什么,可下颌好像生了锈,舌头僵在口中。

“没关系,”少女泉水般清澈的声音流入他的耳朵里,“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了,以后你别再骗我了,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傅停云?”

突如其来的幸福撞在他脸上,他一阵头晕目眩。

“好。”就这最后一次,他在心里发誓。

“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

两人一时无话,但都没有断开传音的意思。

哪怕没有人说话,就这样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也让人安心。

“啊,”少女忽然轻轻惊呼了一声,“我这里有点事,晚点再和你说。”

说着她便断开了传讯。

直至镜子上的传讯符消散,傅停云还在望着镜子出神。

身上不计其数的伤口,神魂上撕裂般的痛楚好像都消失了,他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却像漂浮在云端。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定是萧无心来了。

傅停云心没来由地一沉,像铅块一样拽着他从云端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