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在叫谁的名字?(第2/3页)

铁横秋心中一紧,忙抱起汤雪。

汤雪空荡荡的左袖袖管在身前飘扬。

见状,铁横秋抿紧嘴唇,下颌线条绷得发僵,却只是默默抱着汤雪,回到城中。

铁横秋抱着汤雪穿过城门时,整座城池仍在恐惧中战栗。

青石板路上散落着打翻的箩筐、半截沾血的擀面杖、几根断裂的扁担……这些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物件,此刻却成了暴戾的见证。几个老汉正哆哆嗦嗦地捡拾满地狼藉。

一个妇人瘫坐在路中央,怀里抱着刚被取出偃丝的丈夫。崔大夫跪坐在旁,正往这个男人的百会穴缓缓施针。

铁横秋抱着独臂的汤雪缓步而来的时候,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原本嘈杂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崔大夫颤巍巍站起来,目光仍带着惊疑不定,仿佛要说什么。

还未等他开口,铁横秋便先扯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容:“无事,那魔修已被我所杀。”

话音落下,整条街道陷入短暂的沉寂几个拄着扁担的汉子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那个抱着丈夫的妇人终于放声大哭,泪水砸在丈夫渐渐恢复神采的脸上。

崔大夫双手合十,颤声念道:“阿弥陀佛,天尊庇佑!”

铁横秋嘴角扯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意:“你这话,是信佛还是信道?”

崔大夫捻须笑道:“谁灵信谁。”

周围百姓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抽泣,一个拄着断扁担的汉子突然朝铁横秋跪下:“多谢恩公!”

这声呼喊像是打开了闸门,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跟着跪了下来。

铁横秋没见过这个阵仗,神色僵硬。

人群中,几个百姓脸上带着淤青,眼神却格外清明,他们依旧有着自己被操控时的记忆。

他们记得自己如何抡起擀面杖砸向铁横秋的后背,记得铁横秋明明可以一剑封喉,却宁可用剑鞘格挡,被逼得步步后退也不肯伤他们分毫……

铁横秋只觉得喉头发紧,这些跪拜像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向来觉得自己不过是乱世中的一株野草,行事也从不以君子自居。

偷奸耍滑、趁人之危的事他可做得多了,莫说是君子,说是小人都很恰当的。

他忙摇摇头:“快起来,我哪里受得?”

崔大夫注意到铁横秋的尴尬,忙上前说:“都别跪着了,让一让,先让我给这位公子看诊。”

他们把目光转向铁横秋怀里的汤雪,也想起来这位独臂的纤弱公子也曾立在铁横秋身侧,一起对抗魔修偃师。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跪着的百姓手忙脚乱地让开道路。

铁横秋抱紧汤雪快步穿过人群,随崔大夫回了医馆。

把汤雪放回床上后,铁横秋问崔大夫:“这城里众人还好吗?”

“多亏你了,你一走,那偃师也走了,撤了偃丝,我们才恢复过来。大伙儿虽受了惊吓,但因着你的好心,大多人都是受些小伤,不妨事的。”崔大发把手搭在汤雪腕子上,“还是你这位朋友的状况更紧急。”

铁横秋听了“多亏你了”四个字,反而觉得心虚:还真是多亏我了,若非是我,这些百姓也不会遭这趟罪!

铁横秋突然想起那个瘫坐在地还爬起来给自己磕头的妇人。

她根本不知道,她丈夫遭遇的这场无妄之灾,全因他铁横秋招惹了那邪修。

想到这些,铁横秋重重叹了口气。

当然,他也不至于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究其原因,最差劲的还是柳六那厮,对待凡人如同孩子对待蚂蚁,用开水烫着玩儿也只当趣味。

然而,修真界大多人不都这样吗?

铁横秋扶住单弱的汤雪,睫毛微动:或许正是见惯了修真界的凉薄,他才从未觉得月尊的苛待有什么不妥。

就像常年生活在冰川极地之人,哪里知道世间有春天?

崔大夫一声叹息,把铁横秋飘远的思绪拉回。

“怎了?”铁横秋问,“还有救吗?”

崔大夫摇摇头:“即便我拼尽一身医术,可能也拖不过一个月。”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铁横秋心口,震得他眼前发黑。

汤雪却神色沉静,仿佛早有此料。

可崔大夫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不过……老朽观你修为大涨,莫非是拜入了什么名门大派?”他打量着铁横秋周身涌动的灵力,“若是如此,不如早些赶回宗门,大宗门里的医修或许有办法。”

“是啊!”铁横秋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希望的火光,“我们回云隐宗去……云隐宗一定有办法!”

崔大夫闻言手一抖:“你竟然拜入云隐宗了吗?这可是一流的大宗门,高手无数,仙丹也多,想来是转圜之机的!”

铁横秋心中也亮起希冀,急忙要动身。

崔大夫又说:“这位公子气血两亏,此刻贸然赶路只怕会加重伤势。等吃了些补血益气的药剂,到了明日天亮再启程也不晚。”

“好。”铁横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灼,小心翼翼地扶着汤雪重新躺下。

他替汤雪掖好被角,手指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指尖,触手是仿佛没有生机的冰冷,不免心头一颤。

崔大夫看出铁横秋精神紧绷,叫他先换下干净衣裳,再到旁边歇着。

铁横秋换好干净衣裳回来时,厢房内只剩一盏如豆的油灯还在跳动。

崔大夫不知何时已离去,床榻上的汤雪静静躺着,呼吸轻缓,似是睡熟了。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第一次觉得黑夜竟如此漫长。

他轻手轻脚地在床畔盘膝坐下,本想调息守夜,可连日积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真气刚运行半个周天,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发沉。

沉入梦想之际,他恍惚被什么东西拢住了。

像是潮汐温柔地包裹着礁石,又像总爱晒太阳的猫,明明想亲近人,却偏要端着架子用尾巴尖儿扫你的手背。

这触感太过真实,让他下意识往那热源处靠了靠。

朦胧间,有什么如游蛇一般入了他的唇。

抵开他的齿关,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在他舌尖轻轻一掠。

那触感柔软却固执,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渴求。

他含糊地呢喃出一个字,却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听着他模糊的呢喃,汤雪眼神微暗:是在叫谁的名字吗?

是汤雪?

还是月薄之?

他不想探究了。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

他好像都开心,却又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