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昨日那悬门的羊头,因遭贼一事,季胥怕人惦记,睡前便取了下来,挂进西屋了,如今天气凉爽,不至于走味,这会子正好烹了来。

这羊买来便是褪了毛的,连羊角也锯去了,十钱一斤,照西汉的度量衡,有八斤重。

解开绳索,发现还有些细小的毛,便烧了火来烫干净,用磨利的柴刀剁开,羊脑、口条先取出来。

将那腥鼻子刮洗了,至釜内煮到七八分熟的时候,不忘将口条

捞出来,把裹着的一圈老皮去净。

如此加了姜、椒、葱,接着在釜里慢火清炖。

这陶釜做汤菜还是便宜的,只是炒菜就有些不够火候,日后有钱了,再慢慢的置办铁家当。

“咱家还没吃过羊肉呢,瞧着可真好,阿姊,这得熬多久?”

季凤馋的不行,长这么大头一回闻着自家的羊膻味,从前只见冯家吃过,或是乡里祭祀远远的见过香案上的。

“得熬个把时辰。”季胥道。

这汤头越熬越白,中途又切了根芦菔进去。

这芦菔还是王典计给的,两日也没吃了,现下还有好些。

炖了一个时辰,将那先时取了的羊脑下进去了,这可是精华,不能过早放进去煮老了。

那羊头已是软烂脱骨,闻着一股子乳香。

把季凤馋坏了,咽了口水道:“熬的好像羊乳似的!阿姊,是不是能吃了?”

“还差一步。”季胥笑道。

只见她也不怕烫,捞了那羊头来,皮儿胶肉儿烂的,在一片热气中,将那骨头轻易剔去,肉则片成片,码在碗里。

切上葱花,淋上盐酢,研些椒粉,捞了三五块芦菔,浇上一勺乳白的羊汤,这碗羊肉芦菔便成了。

勾的季凤早咽了半车口水,早早的将食案搬好了,搁在灶旁。

天气变凉了,她们姊妹三人,朝食便在灶屋吃这羊肉芦菔汤,就着灶膛的余热,吃的身上暖和。

“阿姊,这羊肉汤香极了,我还要喝一碗。”季凤好胃口道。

季珠也喝了两碗,把肚子撑的鼓鼓的。

家里头一遭吃羊肉,哪能不开心,季胥也吃饱喝足,依旧去盛昌里卖蒸饼了,家里碗筷有妹妹们抢着洗,是不用她操心的。

她眼下想的还是攒钱,家里房子盖了,若手里有钱,便可以慢慢的添置家当了。

灶屋里有的两张食案,是陈大做了送来的,一尺多高,是时下跪坐着进食用的,照说应该还有垫地的席,但家里也就一张睡觉的苇草席子,也没有余的能铺在地上来用的。

屋内铺不起地砖,也没有坐榻,虽说泥地夯的瓷实滑溜,直接跪坐着地上也难免脏了裤子,夏日衣裳轻薄方便洗,等到冬日就不便了,一人能做出一身厚绵衣就不错了,哪能时常换洗。

季胥想着,席子,不说贵的竹簟坐榻了,起码苇席应该买一张回来,搭着食案用才便宜。

再说铁釜、菜刀木俎、盘盏、柜箧、针黹、冬日取暖的炉子……这些家里都还没有。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先置办一把铁锁,都是那贼惹出来的顾虑,新建的灶屋到底惹眼,里头也有不少家当,不论外出还是夜里睡觉,锁着才安心。

还有要紧的,便是御寒的冬衣被褥了。

想了这么多,就一个字,钱啊。

好在肉馅蒸饼的生意还能做,至于皮蛋,还欠着王典计十三天的量,暂时是没有进项的。

所以这趟,篮子里依旧是蒸饼。

惦记着蔡膏环那日给自己讲价买鸡的情,这日去盛昌里时,送了两块蒸饼与她吃,厮拧了一番,蔡膏环才收下。

一旁的孙吝郎笼着袖子,斜斜瞅着她们,在看不到的地方把白眼一翻,嘀咕道:

“什么时候这两人好的合穿一条裤了。”

他如今,胡饼里的羊肉多放了些,有两指甲盖那么多,不过生意还是冷冷清清的,偏生蔡膏环那头客来客往,可把他酸的牙颤。

出了里市,季胥便先向窑场去,给王典计送那五十个皮蛋。

她还从篮里拿出个竹筒,倒出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芦菔,正是朝食留出来的,想着不能白得人家一筐菜蔬。

季胥因道:“还是听车儿说起过,王典计爱吃炖的软烂的芦菔,说话就要立冬了,这是我做的芦菔羊汤,冬宜食羊,王典计若不嫌弃便尝尝。”

车儿哪里凭白的说起这样的话,这两日季胥家里盖房,也没工夫见过车儿,他不曾说过,实是那日见王典计特地拿了两根芦菔出来,留着自个儿吃,他那口牙又不好,猜来的。

闻的此言,王典计那贱硬贱硬的心肠也不禁有些软了,咕哝一嘴道:“车儿倒细致,更难为你这份心了……”

直接上手捻了块叼进嘴里,那恰好的软烂,汁水混着羊肉香,咂了咂嘴,多好的味。

后来她正卖蒸饼时,王典计领一小仆,喘嘘嘘跑来,说道:

“季蒸饼!快与我去,给王女做道朝食。”

季胥承过王典计的情,自是愿相帮,但也得自己这头的事停当了,她这蒸饼还没卖完呢。

王典计急哄哄道:“等不了了,王女昨日染了风寒,食欲不振,这可不正是你的机会?”

实则是王典计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如此争功显弄的时机,这报信的小仆一来,他便来找季胥了。

大手一挥道:“你这下剩的蒸饼,我全买了。”

“不成,这好些是有人家两日前预定的。”

季胥商量道,“不若烦典计给我送去?余的典计再包圆了,我去给甘王女做朝食。”

“好说好说。”

王典计这便拿过她手中的篮子,交由旁边的小仆,“这是通儿,在本家外院伺候的,时常帮着跑腿儿,你将哪家多少数目,都告诉他,他保管帮你送到。”

通儿活泛和季胥打了招呼,细细记下,跑着去了,王典计可惜的摇了摇头。

这通儿在上任主家那被烫坏了眼,连着左脸一大块狰狞的疤,属实是破了相,做典计少不的要与人应酬,若非他这张脸,王典计早将通儿收为徒弟了。

季胥并王典计二人,才回至窑场后排房,那专事给王典计送朝食的小仆便丧着张脸回来了,撇嘴道:

“王典计又是要生鹿肉、又是要兔肉要活鸡的,我没那么大本事要来,牛厨夫把我好一通呛,

说那些好肉都得紧着主子,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典计,哪那么大福气……便只给我这些。”

只见他手中提着半块鸡骨架,上面的肉被取的不剩多少,倒是赘着几块肥鸡油。

那是本家那头的东厨用不上的,小仆将东西往王典计手里一塞,没好气的噔噔噔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