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乡亭前,乡佐清点了本固里各家人数,向乡啬夫道:
“唯独少了肖妇母女。”
“是她!这毒妇!”
季富激动道,
“我季家就这一个男娃,是我们夫妇的命啊!”
衣裳方才被金氏撕破了,东一块西一块的露着胳膊腿,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叫唤。
这肖妇人是去岁落户在本固里的难民,为人大方,常给邻居送点鸡子、菜蔬,左邻右舍都赞她会为人。
金氏也爱占这样的便宜,常与她往来,那日,肖妇人在她家院中,还逗季虎孩玩,夸道:
“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真让人喜欢。”
因她给自家小幺买了膏环、截饼这样的零嘴,见季虎孩在外头玩,都会招招手,给他点吃,季虎孩也亲近她,时常肖婶婶、肖婶婶的,叫的很亲热。
肖妇人的日子比本固里大多数人家都好过,众人只当她逃难前家资颇丰,现想想,一个妇人带着女儿,从关东到会稽千里远,周围难民环伺,竟守住了钱财,很不可思议。
“定是混进难民中,来掩人耳目的!”有乡民道。
金氏倒没有大喊大叫,接连的打击,令她怔住了。
季元还穿着嫁衣,在旁边抹泪,季止也怕的哭了。
今日大房嫁女,是邀了肖妇人来吃酒的,家中忙碌,也没谁顾的上季虎孩,金氏一早拿吃食哄住他,让他一边玩去,别闹腾。
后来夫妻俩双双追出门,剩了季止在家忙活,客人渐渐的散了,她才有工夫找季虎孩吃饭,门前屋后没找见,这才慌了。
“你这讨债女!”
季富从地上蹦起来,一个巴掌掴在季止脸上,“连弟弟也看不住!白养你这么大!”
他这一下来的迅猛,众人惊呼,反应过来连忙拦住相劝,
“有话好好说,这个也是你的女儿,再打坏了。”
季止脸上肿了指背厚,捂脸低泣,心内也很自责,不敢回嘴。
“生男如狼,生女如鼠!怎么丢的不是你!找不回虎孩,你往后也别进我家门了!”
季富指着骂道,脸上暴起青筋,冲动的又要打人。
众人嘴里哎的一声,只能再拦,却见呆住的金氏回了神,朝季富身上撕打,
“是你!把女儿送给赵家做偏妻,在家一味的哄我!才有今日嫁女的事!否则虎孩也不会丢了!”
季富还手叫骂道:“疯妇,疯妇!你成日里将贼人招至家中,才酿成今日大祸!”
两厢扭打起来,头发乱成鸡窝了。
众人一听这里头如此多事,又见他们夫妻对打,不朝孩子动粗,便撒开了手,嘴里劝劝,不再拦了,由他们打到天亮去。
还是乡啬夫梁兆见状,厉声喝止道:
“住手!金大妇你当众殴打丈夫,可知犯了弃市之罪!夫虽不贤,妻不可以不顺,念你失子之痛,罢手便不做入案。
再有你季富!夫为妻纲,不说以身作则,反倒与自家妇人扭打,还不快快撂开手!”
并两个乡佐,总算将人拉开了,道:
“我去县廷递交此案,若那贼妇未出县,还设防能拦住,你们散去乡野山林再仔细的找找,那孩子也有可能自己跑出去玩,一时未归。”
“季虎孩——”
“虎孩——”
直到半夜,火把惹的狗吠不绝,全里大人也未能找着失踪的季虎孩,肖妇人家也人去屋空,渐都认定了,被那肖妇人掳走了。
“那肖妇人从前还邀我们上她的牛车,要驼我们去县里,想想真是后怕,还好阿姊带了我们情愿走着去。”季凤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
“她要给小珠枣脯吃,小珠没要。”
季珠想起这事道,这肖妇人惯会为人的,见季珠并陈穗儿在她家附近摘柳条,拿吃的给她们。
季珠本就怯生,加之季胥教的不能要生人的东西,便摇头没去接。
季凤捧住她两边道:“真的?真是万幸,谁知她那枣脯有没有下药的,吃了定将你迷晕过去。”
一时又悔道:“我先时还接了她两个彩绘鸡子,只当她热心,真是不该,这贼妇当时不定打什么主意呢。”
隔壁季虎孩,活生生的人,先前她们还口中骂心里怨,这会子人没了,谁也不想是这样的局面。
又过了几日,季胥惦记幽州的回信,去了趟邮舍打听,无功而返了。
陈邮人道:“许是她得了信,一径返程了,没有邮信给你,毕竟两地这样远,邮一道信,所费银钱不少,你再等等,她不定就到家了呢。”
五月,俗称恶月,有诸多禁忌,忌晒被褥草席,忌盖房屋。
季胥在布肆买了赤、黄、蓝、青、紫这五样细线,结股辫成环,系在姊妹三人手腕上。
“这是长命缕,五月戴着辟恶纳福的。”季胥道。
“一定保佑阿母平安回来。”季凤道。
五月五,各家门前挂艾。
季胥也打算从山间拔了野艾回来,扎成人形,悬在自家门前,以禳除毒气。
因书馆暂时休馆了,两个妹妹近日也在家,伴她一并去采艾草了。
背了一筐,从山里归家这路,只见王麻子家也在挂艾草,王利人不高,逞能要站在木案上蹦高来挂。
其母曹氏嗔道:“还不住手,仔细摔疼了!”
路过崔家屋前时,烟囱里飘出股粽叶糯米香,崔广宗自铁肆归家,手提一小坛的菖蒲酒。
廖氏在院门口迎,给他掸了掸肩上的尘土,问道:“可累着了?家里包了粽子,鬲上煮着呢,阿母拣一个你吃。”
又向内喊:“思思!广耀!瞧瞧谁回来团聚了!”
崔广耀并崔思先后冲出来,一左一右围着,
“大兄你回来啦!”
“阿母不准我们吃粽子,说要等你呢!”崔思道。
廖氏拍她脑袋一下,笑道:“死丫头又编排你阿母,我不许你吃,方才还偷吃一个呢。”
她们在后面过路,看了不禁心生向往,季凤闷闷的叹道:
“阿母怎的还未归来,按陈邮人说的日子,也该到家了。”
从前也想,可逝者已矣,那种想念是藏在心底的,自打知道阿母还活着,扎根骨髓的思念一夜发了芽,长成擎天树木,一阵风刮过,她们便也孤零零,要想阿母了。
季珠越发黏住季胥,小脸在她腹部轻蹭,安静的不说话。
季虎孩未能找回来,贼妇不见踪影,大房近来乱哄哄的,院前杂草二尺高,还是一日季元并季止两姊妹,拿镰刀收拾整净的。
家里两个大人不问事,一个懒懒的躺在床上呻.吟,一个总在院里詈骂女儿,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季止不敢顶撞,只能闷声收拾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