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冬月下雪了,这关中虽说冷的人打抖,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就这蔬菜,竟比老家的还要清甜,田氏从雪地里摘了大朵大朵的菘菜、白胖白胖的芦菔。

住大院子的好处就显出来了,寒冬也能吃着新鲜蔬菜,如今菜价可比春秋两季涨了好些呢。

好在自家厨房这边上整了两块地,新鲜的还吃不完,田氏给秋姑、刘老姑她们这些街坊送了点,她们住的屋子窄,哪种的下菜,得了这鲜亮的菘菜芦菔,都说很好咧。

雪天牛车行路艰难,槐市那处也去不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初季胥决定囤羊毛积攒些钱,也是料想着冬日大雪封路,槐市那处不好做买卖,恐怕还不上借贷钱。

如今家里的一百石羊毛如今都停妥安放在西大屋了,田氏便在家里拾掇各处,洗了一口双领罌,风干了一些菘菜芦菔,用来做菹菜。

她做的菹菜,过去在老家,邻里没有不夸的,色如金钗股,清脆且爽口。

不过田氏闲在家中,挣不来钱,到底有些不安的,就盼着羊毛涨价了。

隔壁金氏素日与田氏不和,自然没得那些菜,她家小院也种了点,但也就是

绿葱、胡荽,这些不占地方的小菜。

平日吃的绿叶菜,都得上交门市买去,更别说吃不完拿来做菹菜了。

这日给季止十个钱,叫她上市里买两头菹菜来,这钱算得极精准的,两头菹菜买了一个子也不剩了,季止都不大情愿去。

不过自打到了长安,买人家的菹菜吃,她才知道旧日里家里的菹菜有多难吃。

难怪她提了去盛昌里叫卖那会儿,都捏着鼻子说她的菹菜有味儿,不肯买。

金氏倒闻不出来,总说她腌的菹菜,和外头小郎卖的别无二致,也就是家里地方不够大,种不下两头菜,没得给她施展。

每次她这么说,姊夫杜贤都装作手上有活,擦擦皮靴、理理帽子,很忙的样子。

雪下大了,季止冻的将手缩在袖子里,好在是粱饭肉羹的生意挣了些钱,加之她央求了,前些日子金氏才给她做了身厚实的绵衣,比老家带来的那件芦絮的要暖和多了,不然关中这能冻掉人鼻子的天气可咋受得住。

好在就隔街的一段路,季止很快钻进了交门市里,先瞅着了她姊夫杜贤,杜贤竟沿着墙根想躲。

季止先将他一声姊夫叫住了,说:

“我阿姊正说,外头多冷,怎么姊夫也不知道回家,到炕上多暖和,市长大人又不在,姊夫离了岗,谁还能管教不成?”

“要回去的,要回去的。”

杜贤说着又想走,被季止一下问住了:

“姊夫,如今羊毛什么价了。”

杜贤时常进城内,和一些东西大市当差的兄弟吃酒,每次回来季止都要问他羊毛价钱,只因她悄悄的买了一百钱的羊毛。

她阿母金氏到底信了女婿的消息,没敢买,季止从前领会过季胥的厉害神通之处,一咬牙,用自己天天卖粱饭昧下的私房钱,尽数买了羊毛。

不过也不多,混作麻袋装的松毛,放在柴草棚的不起眼处了,不敢教金氏发现,天天管杜贤问羊毛的市价,只是都一动不动的,难免有些灰心了,季胥不灵了?

杜贤躲不过,只得告诉了她:

“如今涨了,一石涨了三百钱,你可别告诉外姑,只当不知道罢了,姊夫买胡饼给你吃。”

这是怕金氏反怪他,他哪能想到,今年的羊毛价钱古怪得很,那日在金氏面前说了不少大话,这会儿涨价了,他羞得没脸告诉妻子。

季止应了,自己那点羊毛还是没买错,多少能挣点,留做体己钱,日后买吃买玩呀,也不用管金氏要钱了。

这样一想,跑腿买菹菜都不嫌白忙活了,吃了胡饼,高高兴兴挽了食箪回家去。

但金氏自己也在交门市做买卖,总有听到风声的时候。

这日急急忙忙进家门,季元给她掸身上的雪珠,就听她可惜道:

“如今一石羊毛都涨到一两八钱银子了,若是当初买了,这会儿足足涨了六百钱!”

她这会悔听了杜贤的,早该买了羊毛来囤的,季元也吃了一惊。

季止再劝她买,现在已经涨了,她反倒不敢买了,怕买了又跌,说:

“听说这都是渭水冻住了三尺厚,走不了漕船的缘故,等着那些走陆路的行商贩贾们陆陆续续运了边市的羊毛到长安,必定能降回原样,那时咱家再买,方为聪明之计。”

金氏有她的道理。

只盼着边市的羊毛入关了,捏钱等着了。

这日照常出摊,一则消息在交门市的小贩们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边市关闭了,边市关闭了!塞外的东西进不来了!”

关中的金铜器、布匹,也通过边市贸易,卖给塞外的外邦人,如今边市一关,做这类生意的贩贾自然愁了。

金氏大为震惊,她还盼着塞外的羊毛能进来关中,她好买些价贱的羊毛来囤呢,全然落空了,忙追着问缘故,卖切肝的郭大郎道:

“听说匈奴骚扰边关,朝廷要跟他们打仗了,长安各处都传开了,明日东郊大营点兵,汉军要去幽州打仗咯!”

“两边和和气气的多好,这样一闹,边市也关了,那处的生意也没法做了。”小贩叹道。

如此一来,羊毛的价钱,反而还在看涨,金氏一时想买,又总盼着它还能跌一点,怕买贵了,像老家卖粮那样白亏了钱,耽误住不少时日。

隔壁田氏一家,遇着风雪天,蒙学那处,范书师也给放假了,说是等风雪停了再开课。

都帮着季胥在交门市卖了半日的卤食,下半日一家子在家歇着。

如今的田氏,面上难掩的喜色,毕竟羊毛价钱水涨船高,她家西屋里头的羊毛、旃席,可就越来越值钱了。

就是没法去槐市出摊,心也更安定了,不用担心下个月的借贷钱还不上,打手要来堵门逼债,和女儿们拆了些羊毛,来做御寒之物。

如今羊毛价贵了,田氏一点都舍不得浪费,多次反复清洗干净了,摊在堂屋风干了,再拿毛刷勾松散,使其成一片片的。

这是个消磨时辰的功夫,只见竹榻上满是雪白的羊毛,案上有一架手摇的纺车,季胥转动着,这些羊毛被纺成了一卷卷的羊毛线,并不算纤细,纺羊绒布恐怕不行,但能用来织羊毛席子。

田氏的针黹活很好,不仅织了一具暖和柔软的席子,铺在竹榻上。

还缝了两床羊毛大被,晚上睡着拿来盖,她们都说极舒服的,内里夹絮的羊毛处理过了,也没有羊膻味。

抽空还给她们各做了一顶羊毛风帽,是如今时新的尖顶样式,戴着暖和,另有颈衣、手衣、护膝,接连都做全了,保管冻不着,大雪天做针线活可不是件易事,不对着炭火,手指头都是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