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一金女娘,听说卫生志是你的法子呀!难怪少了许多人进来。”

“这可是好事一件哪!”

“也许咱们也快出去了!”

每日收容进来的人越发少,这里头的百姓,言语间透露着轻快,心情愉悦了许多。

直到九月,他们心却重了。

原本住在外头的,因病势加重,被挪到了里头;而病重的,则死了。

季胥到里头分羹,这里也不像从前似的斗嘴,越发死气沉沉的。

胡掌柜就是病势加重的一个,住到了最里面,不像从前那样,还能端坐在那吃风干的果脯,要一碗说是不吃,但过后碗又空了的甜豆花。

如今她早上那碗羹,到中午还是原样的放在那,早已经凉了,她则闭目躺在里头,脸上、脖子上,已经出现坏疽了,招了苍蝇在她身上爬。

住在旺儿边上的那个老人家,今天咽了气,被两个羽林郎抬了出去。

各人透过木栅门看着,眼里有了哀伤,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了。”

死了的被抬出草棚,到一处土砖砌的大窑里烧了,连他睡的席子、所用木头碗筷,也一并丢进窑火里烧毁了。

这里烧尸烧物的火光日夜不歇,烟雾仿佛又浓又黑,看的人心惶惶。

“我们也是等死的份。”

“我们别灰心,太医的药方听说有些眉目了。”

季胥宽慰道,这里的人却提不起心气,说:

“一直说有眉目,怎么每天还在死人。”

“不过是哄我们的话罢了。”

“总有一日,我们也是抬到那里被烧成灰。”

季胥提着分完了所有人,还剩了三分之一的羹,心情沉重的出了草棚。

“我说你自讨苦吃,他们都是要死的人,吃的再好也要死。”

王胡子说,他那里的两只桶,也剩了些,越过她,将桶丢在了厨房那,扯下衣裳,大步到树荫下喝酒去了,又把出神的季胥叫道:

“脏衣还不脱下来,你想跟他们一样染上等死不成!”

出神想事的季胥经他一说,丢下桶,将脏衣脱了,到溪边洗了手,依旧去了太医署,没有理会王胡子接下的话,

“你不用再去太医署,那就是一群傲慢的庸医!”

“我想见太医令顾大人,问一问治疫药方的事,今天一上午就死了三个,草棚那些人,都不大信这瘟疫能治好了,每日的羹也不大吃的下,这样的心情,怎么能好转。”

太医令如今不见任何人。”

因《卫生志》一事,这里的太医对季胥有所改观,不像先前那样瞧不起她是个市厨,这会儿说的更多了,

“我告诉你罢,就连太医令的妻子,前些日子也因瘟疫死在了家里,顾大人钻研药方,我想有一半的心都是为了他的妻子,

如今死了,顾大人失了人也失了心,已有告老还乡之意,他一走,谁又比他的医术高超,能琢磨出那张药方呢?那些人,恐怕真的只能等死了。”

据说顾宏连他们这些太医也不见,将自己关在房中,好些日子水米不进了。

这太医署好像群龙无首,加之瘟疫署的重病百姓越发多了,他们略说了话,就去忙了。

独剩了季胥在这里,没见上人,低头想着事,听见角落里一阵哭泣,她走过去看了。

这里是晒药材的地方,一个小药童正躲在药簸架子后头擦眼泪,腰上还挂了服丧的白巾子。

“你是谁家的人,怎么躲在这里哭?”

小药童见人来,袖子擦泪道:

“太医令是我的师父。”

季胥便知道缘故了,也许是她和太医的话,他在这里听去了,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季胥说了些劝慰的话,

“必定是我们的话,惹你伤心了,我能体会你的心,这是摧心剖肝一样的难受,尽管哭吧,哭了这阵,也许好受些。”

上辈子她奶奶去世,季胥一直都是有条不紊的,忙丧礼,接待吊唁的宾客,人家都说她的心硬,奶奶去世了也不掉眼泪。其实背着人的时候,哪有不哭的,眼睛都哭肿了,只不过她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一旦去了,她流泪的时候再也没人看的见了,直到又重活了这一世。

“你的师父想必和你一样的伤心,听说他水米未进,我想做些吃的给他,不知他有什么喜好。”

小药童听她说话,感觉到她的好心,因此和她说了不少的心里话,

“在我师父还是小太医,师母还是宫里的女侍医时,他们就相识了,那时候,师母便会做髓饼给师父吃,后来结发为夫妻,也常吃这个,若说师父有什么喜好,那一定是髓饼了。”

季胥想,若能使得太医令出来瘟疫署看看,劝解回他告老的心,以他的医术,来日将治疫的方子钻研出来了,多少人能有救了。

私心而言,她也想这次瘟疫尽快过去,若是她做好了,涨了名声,能开口得一个被举荐为官庖的机会。

至于能够举荐她的人,她也想过了,她要做的官庖,属于膳食局,虽说和太医署是不同的“部门”,但都同时归属于少府这个位列九卿的“长官”,而太医令又是隔壁部门的“老大”,他也许能有这样的话权。

正好先前因为卫生志的事,太医令顾宏也对自己有了好的印象。

因此给田氏去信报平安的时候,托她给捎点面粉、筒骨进来,还是那个羽林郎帮着带进来了。

髓饼在坊间也流行吃,用的筒骨是猪的后腿骨,还带着一圈鲜嫩的肉。

里头的骨髓更是精华,她煮熟了之后,用小锤将骨头敲开,取出里头的肥嫩的骨髓来,和面粉一起和面。

至于那些肉,则剔下来,剁碎了,调上酱料、胡葱,增香添味,包在面团里。

用面杖擀成四五分厚,六七寸的大小,贴在烧热了地炉子里,等它烤熟就能摘下来了。

坊间是用炉子来烤的,就像烤胡饼似的,不过这里没有烤炉,若是置办来只做一回髓饼也是可惜了钱。

因此她在一片带有坡度的空地,挖了个地窑,就像是烤炉似的,用旺火烧热了,能够保温烤制,不过是临时的,不如烤炉能移动,但效果一样的好。

这还是她从前在幽州涿郡的郡守府学来的,那次跟了汪守玉下去炼丹楼的地底下,看到了那里冶铁的高炉。

又听汪守玉说,那些高炉改进之前,就是这样在地底下挖窑来烧的,算是土办法了,里头还留有一些落后的遗迹,季胥还进去看了,学到了许多。

不过她烤饼的地窑自然不能和冶铁的比,算是极其迷你的版本了,就这个,也挖了小半天才成的。

季胥一共做了五个,窑肚里用柏枝、木头,持续的烧热了,再全都铲出来,将饼贴在里头,等烤熟了摘下来,也许还有股柏叶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