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个发现让一行人都敛去了因目标在即而生出的放松,不祥的预感的心中萦绕。
他们是寻常的换季咳嗽,还是与山寨中人相似的疫病?
几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与城外排队的人隔开最大的距离。
大当家走到城门守卫旁塞了一大包钱财,换来了提前进城的机会,大家丝毫不敢停留,连忙上马小跑进城,直到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才敢狠狠地吸一口憋狠了的气。
王离操纵马匹靠近,声音压低,“刚才在城外的时候不敢说话,他们是不是……?”
微生雪回头去看,大开的城门还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大多是连药都买不起的黔首,正是春耕过后的农忙之时,靠田吃饭的人却不在地里,反倒往城中跑。
仅这一点,就足够怪异了。
但挂念着山寨中的人,他们也没在这里耽搁,直接打马赶往最近的药房。
“好多人。”
只见药房前人群如织,几乎要将门槛都踏破了。
“这里的坐堂大夫在开义诊吗?人也太多了吧。”王离拉住缰绳往后退了两步。
大当家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不,这家主家是出了名的抠门,绝不会允许坐堂大夫做这种不赚钱的事。”
那这些来药房的人是做什么就很明显了。
山下的情形或许比他们预想中的更坏。
“你们许久没下山了吗?”不然怎么会对这些事这么不了解,以山寨的规模,多少也算是地头蛇了吧。
大当家道:“前段时间春耕,山寨中的壮劳力都在地里忙活,也就最近空了些,才下山添些意外之财。”
把打劫说得这么坦坦荡荡,让他们连追问都没有兴致。
山寨医师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他和姚医师熬夜整理出来的药材缺口。
“不管如何,总要补充些药材。”
他是这里的熟客了,有时山中挖到的多余的药材,也会送到这里来交换,再讲上同为医家弟子,多少有几分香火情。
山寨医师走进药房,每次来都会在门口见到的药童已经不再此处,反倒从一旁的柜台后响起他细嫩的嗓音,听那两耳朵,他是在给客人们抓药。
哦,还是差不多的药,大多是促进发汗防寒的。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师,他只听了几耳朵用到的药材,就大致推断出病人的毛病,他站了一会儿就走出来,“这些人家中的大多是与山上差不多的毛病,我们买药要尽快了,不然只怕连残渣都捞不到一点。”
大当家沉吟片刻,看向微生雪:“我建议兵分几路,去城中的药房都走一遍,能买到多少就要多少。”
这个建议不错,大家都同意,因着车队中人不认识各大药房的所在地,就各自分开与山寨众人组队,既是互相监督,也是有带路之意。
这是一座还算繁华的大城,但医学这种事本就有准入门槛,学出来后仅仅是积累经验就需要耗费许久,是以城中的药房医馆并不算多,他们全部走回来也才个把时辰。
几人看看对方手中的小包裹,加在一起都凑不齐一个大包,相对于山寨中的缺口,可以说是砸下去都溅不起多少水花。
“怎么办?我们连药材都没有,要如何救治那些病患!”山寨医师看着手头仅有的一点药材,捏着清单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城中哪里卖菜的地方?”
微生雪想起在某份资料上看到过的方子,“有些调料也有发汗之用,带一些回去,聊胜于无吧。”
她一说,山寨医师也想起来那份资料,原本沉郁的表情瞬间亮起来,“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方子,咱们快去菜场!”
于是一行人又往菜场而去。
他们在城中耗费了大半天,直到太阳渐渐西斜,才拖着大包小包回到约好的地点。
此时距离城门关闭已经不远了,他们不能可能再耗费在城中一夜,便不再停留,驱马出了城。
跑到一半,即将拐道之时,山寨医师突然拉住了缰绳。
“吁——”
“我知道有个无人的村子,就在一座山脚下,采药人时常在那里歇脚,或许会有没送进城的药材。不如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其他人纷纷看向微生雪,作为这支队伍的定海神针,虽然她一路上的都在降低存在感,但在这种时候,大家都下意识寻求她的建议。
“要想治病缺不了药草,只是冲着一个可能,也值得我们跑一趟了。”
微生雪往四面散开神念,但没有方向地扩张除了徒增消耗外一无所获,“医师,烦请在前方引路。”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如果距离不远,说不定今晚还能赶回山寨。
“好,走这边。”山寨医师没有废话,直接骑着马调转方向,往前方奔去。
王离眉头一动,轻轻啧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挥鞭跟上了他。
大约跑了小半个时辰,微生雪听到了渐渐清晰的说话声。
她减缓速度,问道:“在这里落脚的人多吗?”
山寨医师迅速回答:“很少,附近山中有猛兽,除非错了时辰来不及离开,不然不会在这里落脚。”
所以他才说来这里是碰运气。
“前面大约两三里的地方,聚集了不少的人。”微生雪细细感知。
大当家猜测:“或许是路过歇脚的车队?”
“或许吧。”微生雪也不能确定,“我们过去瞧瞧。”
……
一名年轻的女子身穿一件素麻外袍,衣服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下摆用绿色细麻绳绣出“山”字型的草叶,腰间和袖口都用素色麻布仔细地扎好,是极利落的打扮。
她捧着一陶罐走进屋子,小心地放在桌面上,罐中的勺子轻轻搅动,药汤特有的苦涩味在屋中扩散,
“各位,来喝药了。”
屋内的环境非常简陋,仅有的家具就是她放着陶罐的桌子,但屋内却一点也不空旷,而是挨挨挤挤堆积了数十个人。
平整的草席已经在辗转反侧中被折腾成乱糟糟的歪斜,上面躺着的人表情麻木,眼神放空,像是一个个会喘气的尸体,只有在听到喝药时胸口才有稍微明显一点的起伏。
等桌边的年轻女子用勺子敲了敲陶罐边缘,这略有些刺耳地声响才让躺着的人磨磨蹭蹭地爬起来。
他们幽魂一样飘到桌子边,挨挨挤挤地站定,等着她与同伴在碗中装上药汤递给他们,再一口饮尽归还碗,全程没人说一句话,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压抑沉重的气氛。
等到年轻女子和她的同伴收拾好碗和陶罐即将迈出屋门的时候,屋中才传来一声低低的自厌:“夏医女,你们别管我了,让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