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江山如此多娇
他是大屹的二皇子, 母妃是西夏唯一的长公主,也是唯一为陛下诞下子嗣还能活下来的女人。
当今陛下对外戚涉权深恶痛绝,又专心朝政, 直至而立才娶了第一任皇后。
那位皇后也在为他诞下一位皇子后被一杯毒酒赐死。
举世皆惊。
自此,再无人愿意把自家女儿送入后宫。
皇帝残暴,但实在孔武不凡, 在位时曾大破西域北狄各族, 长剑直指西夏王城令其俯首称臣。
其势之盛,
令西夏最骁勇的公主也在战场上对他一见钟情。
不顾西夏王劝阻, 带领麾下女骑主动入大屹和亲。
她是个勇敢的女子。身上刻有凤凰神灵的印章, 传说能与神灵对话, 是整个西夏历史上最具传奇性的公主, 也是马背上最鲜红的一顶冠缨。在爱情里也同在战场上一样勇往无前。
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嫁给了大屹那位最残暴的皇帝。
……
她生下了大屹的二皇子,但皇帝却没有杀死她。
甚至给予她愈发荣盛的宠爱。
一向说一不二、积威深重的皇帝在面对二子时,浑身再沉重的威严也要化作胸腔满溢的柔情。
除了二皇子,没人知道,皇帝那双有力的大手,没有用什么力气的时候, 也会抖的不成样子。
“父皇,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幼童小小的雪白脸蛋微微仰起,手背不小心磨蹭到皇帝指腹那层厚厚的茧子, 立马就被刮出一道红印。他被抱地不甚舒服,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吃的有点多了,为什么父皇抱他的手总是使不上力似的在抖呢?
皇帝好像被他手背上那道醒目的红痕刺伤了眼,动作一顿,终于愿意把他放下来。
冰凉药膏慢慢在他手上化开。直到干透了, 皇帝一身黑色锦袍,蹲在他身前,“父皇背你。”
皇帝的背也是硬邦邦的,怎样躺着都不会舒服的。
很有些娇气性子的二皇子想要拒绝,但又想到母亲的话。
于是只好爬上皇帝的背。
皇帝在他面前与母妃口中说的总是不一样的。他想。
和宫里其他人说的也都不一样。
皇帝宠他无度,这皇宫上下,没有哪里是他不能去的,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要的,也没有人能是不尊着敬着他的。
可所有人还是说,以后能继承皇帝位置的,还是他的皇兄,那位他甚至没有见过几面的大皇子。
他还记着皇帝应允他的。
这全天下,没什么是他要不得的,没什么是皇帝不会给的。
帝王的允诺如山般沉重、不可改变。
于是他也理所应当提着堪称任性的要求。
“父皇,我以后想当皇帝。”他趴在这天下最为尊贵之人的背脊,手指有些无聊的捏着皇帝头上金冠垂下的金线玩儿。
他不知道当皇帝有什么意义,要肩负什么样的责任,但他知道有很多很多人不想他当皇帝。
那他偏要当。
“好。”皇帝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于是他高兴起来,
他是不曾质疑过皇帝的话的。他手臂环住皇帝的脖颈,手指紧紧捏住最近的一小块衣襟,心情很好的哼了两声。
这是皇帝允许的。
他却不再允许皇帝反悔了。
是他的最好,不给他他也会抢来的。
毕竟,是他们说的。
这天下,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
皇帝没骗他。
那道明黄的圣旨从皇宫最深处送出来,一路穿过巨龙盘桓的金殿,古老逶迤的深宫长廊,还有如山岳般厚重的高高城墙……飞也似的落在了江偃书的手上。
被他稳稳地接住了。
……
江偃书成为了大屹的皇帝。
……
并不需要他长久的等待,皇帝为了这一天早已准备了十数年。
……
新皇登基的大典总是冗长而繁琐的,伴随着无数件华丽的龙袍和金织的冠冕,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祷告,群臣真心或是假意再跪而拜……
登上祭祀的高台,已而垂垂老矣的祭司重新换上了那件百兽皮毛织就的大氅,亲自为这位年轻的新皇献上一枚雕龙的玉玺。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平常说话惯是磕磕巴巴的老头这几句话念的却是说不出的庄严连贯。那只干瘦乌黑的手握着一根黑木的拐杖,在终于说完这些话后,他手一松,那只从不离身的拐杖“嗒”地一声,倒在一边。
他没让人搀扶,自己亲自端端正正整好衣襟袖摆,向着他,重重跪下——
“拜——”
于是,高高祭台之下,随銮驾一道前来的一众官员侯爵、自发而来的无数黎民百姓同时面朝新皇,跪下。
——
黄沙和飓风把鲜红战旗吹的猎猎作响,所有的官兵都被聚集在在这里,低着头,整齐而肃穆,等待着什么。
战鼓顿起——一声又一声,逐渐的高昂、逐渐的响亮!
“铮——”所有人一致的抬头,看向最前方那人身上闪亮的盔甲,还有头顶火红的长缨。
“拜——”
在隆隆的鼓声里,众将士面朝着东方,遥遥一望,又同时铿锵地跪下。仿佛穿越了万重的山峦千条的江流,抵达到那遥远皇城之下。
“拜新皇——”
男人嘴角高高扬起,跪下时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他毫无顾忌地大笑着,一双眼睛比大雨洗过的长空还要明亮纯净。
被刀剑打磨的粗粝的手指,紧紧贴着心口。
在里层最柔软的地方,有一道崭新的明黄圣旨。
……
老皇帝快死了。
因为江偃书不喜欢还有活着的人能够排到他头上,所以,那份封老皇帝为太上皇的诏书虽然早早地写好了,他还是没有用新玺盖印。
——毕竟他现在是皇帝了。
皇帝得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这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也并没惹的老皇帝生气。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生过江偃书的气。
他躺在床上,有些无奈的笑笑,落在江偃书身上的眼神平和而柔软,仿佛他还是曾经那个小小的任性的孩童。
他本不应这样早死的。只是这副身体早就被年轻时候的热血固执造弄的一身暗疾,以往不觉,时日渐久了,反倒愈发觉出它的厉害来。现在……这副破败的身体,的确是再也不能支撑他继续好好活下去了。
他有些遗憾,要再给他几年,他可以让江偃书被所有人心甘情愿地推举上这个位置,或者……最起码也能是能让他未来走的更顺利、更舒心些的。
不过……他看着江偃书高兴又得意翘起的眼睛,又想着,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