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江山如此多娇

赫连娜是一位勇敢正直的女子。

她是西夏最小的公主, 是草原最骁勇的将军,也是西夏最得民心的大祭司。

据说她拥有与神对话的资格,是被神灵庇护的人。

她是西夏最早封王的皇室公主, 势力最盛之时手里曾篡有掌管整个西夏半数兵马的虎符。在更北方的,与野兽一般狄戎厮杀的战场上,再无眼的刀剑也从没伤过她分毫。甚至在主动嫁给大屹皇帝并生下二皇子后, 她仍旧好端端的活着——并且好像真正得到了那位无情的帝王的宠爱。

简直是不得不让人相信她身上的确承载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神秘的力量。

……

那年她一身红袍鲜红似火, □□披着金甲的战马叫声响亮,打马一声众骑笑。生生在这寂寥宫廷里撕开一道快活的烟火人间气。

哪怕这大屹宫廷里最威严的帝王依旧对她不假辞色。

但她的心啊, 比塞外的烈阳还要热切滚烫。

只是, 这四面宫墙隘隘, 在一夜一夜沉沉的阴影里, 逐渐在人心里变得愈发高耸……直到把她完全遮蔽,让她再也看不见天边的太阳了。

并非是爱意消退,只是她坚毅的心也逐渐升起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好像她已不再是自己了。

帝王心冷似冰,可她在这宫里,也拥有了愈深的温暖牵绊。

她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可爱、伶俐的孩子。

那双绿色的眼睛与她相似又全然不同,阳光从薄薄纱帘穿透进来, 空气里都弥漫着某种醉人又温暖的融融香气。在一圈又一圈光影的涟漪里, 她几乎笃定了某件事情。

他才是被神灵庇佑的孩子。

或者说,宠爱。

他似乎天生便拥有得到爱的能力,亲人的、旁人的爱, 他拿取地毫不费力,似乎全世界也要成了他的游戏场,天上的神明在这场名为爱的人间游戏里,也要为了他折断俯视人间的脊梁和傲慢。

更别说只是人间的帝王。

世间再难得的丝绸字画、玛瑙东珠,在这里, 也如同寻常屋墙上的瓦砾,毫无特别,毫不珍贵。

于是,她缓缓蹲下,身后宽大繁杂的绣制衣摆在玉石的地板上蜿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她把她的孩子拢进怀里,指着外面院墙上镶嵌的金黄图腾,巨大的龙像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还有被小心翼翼含于口中最柔软处的晶亮明珠。

她嘴里念出一段冗杂难辨的生僻古语,笑容似笑似疯,

只是落在他身上的手指却像抚摸最轻盈的羽毛一般珍重爱怜。

她没有告诉他那些话里的含义,似乎那并不如何重要,只是低下头,额头轻轻同他相抵。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她叫江偃书永生记得这句话。

……

江偃书看起来实在很为这一句话深深动容。

他实在太聪明了。

母亲对他又显得太过毫不设防。

在那双深刻、美丽的碧绿色的眼睛里,在那一团揉杂爱意与疯狂的情绪里。他看见了她所深切希望的。

她在试图放大他的野心。

“我当然会,母亲。”

他也回抱住她。

他的脑袋被深深埋进女人的颈项,在她身后如黑云一般柔顺漂亮的发里,他轻易地发现几丝轻盈的、苍白的颜色。

宫里的侍女都足够聪明、细心。更别提能留在皇宫最受宠的妃子宫殿里长久服侍的。

母亲她当然很聪明。

只是她隐于人后太久,总不愿意把其他她所认为更弱小的放在眼里。

……还是太着急了啊,母亲。

他伸出手捏住那一丝发,几乎是以纵容的口吻。

“我会当上皇帝的,母亲。”

就像您所希望的那样。

……

江偃书为皇帝所宠爱。大屹最严厉可怖的男人,让全天下男人敬畏、女人爱慕的皇帝。却好像从没拒绝过江偃书任何的要求。

哪怕重如轻易许诺出的淮南最富庶之地,或者仅仅只是毫不在意的伸手,让高高在上的皇帝主动弯下腰,抱他。

江偃书是拥有全天下最尊贵的一架轿撵的。

后宫里纷纷扬扬的说法,都在说,只要江偃书开口,只要一句话,哪怕皇帝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三言明过永不立后的规矩,也愿意立马为了江偃书立他母亲为后。

身边伺候的宫人小心翼翼瞧着赫连娜的脸色,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手里动作愈发轻地,嘴边吐出的话语也带上一丝自得似的蛊惑。

赫连娜当然明白。

只要她的孩子开口,她就能成为大屹尊贵的皇后。

甚至用不着一点阴谋诡计。

她伸出手,指甲上丹蔻鲜红似血,轻轻拂过梨木妆台上一支满翠的金丝凤钗。

“皇后啊……”

她眉眼弯弯,仿佛真的被侍女话中设想的荣华未来吸引。可那笑容不过一瞬——

地面厚厚铺设的绒毯,让身体重重落下的动静也显得悄无声息。身形纤细的侍女毫无动静的身体很快被人拖下去。屋里静悄悄的,门口涌动开的纱帘也重新慢悠悠落下,直到最后一点翘起的弧度也被室内温暖空气熨平。

她当然爱那个男人,

可那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让曾经的她也疯狂想要得到的位置……

若是成了她孩子更进一步的阻碍,好像也变得无关紧要、甚至让人痛恨起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美艳的脸上突然浮起一点真实的笑意。

她的孩子,

合该得到这天下最珍贵的一切。

……

这样珍重而爱怜的爱让江偃书快乐。

身边无缘无故的爱总是来的轻而易举。所以江偃书喜欢反复考究别人对他的深情。

连身边的侍卫也要由他亲自挑选。

打碎他们的膝盖,又亲吻他们的脸颊。

好让每个潮湿的雨夜浸入骨髓的疼痛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心脏的归属。

最好手里还要紧紧抓着锁住他们喉咙的锁链,让恐怖的毒药也吞吃得心甘情愿。

就像在训小狗。

江偃书总是乐此不疲。

但他最近却十分烦恼。

这烦恼来自于每日的课业。

被誉为天下之师,满腹经纶的大学者的太傅大人是整个皇宫里唯一一位不会过分纵容江偃书小脾气的人。

文人所谓的傲骨和清风作派仿佛全部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他当然可以教导江偃书。

毕竟他甚至曾经教导过现在的皇帝,也是现在朝堂上唯一一位可以站在大殿上指着这天下有名的暴君大骂昏庸还不被立马拉去砍头的人物。

江偃书的太傅曾经并不是他。

原来那位是位清正温和的御史,很有些读书人过分软和的脾性,——甚至是一位少见的没有受大多数“君子远庖厨”这样古板思想影响的儒者。很会做些小巧的糕点哄着江偃书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