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拍摄活动一直持续到了初二学年的结束。我的脸皮厚度也因此磨砺到了极致,拍摄时有再多旁观者都无所谓,麻木了。暑假里,李子桐变本加厉,几乎每天都缠着我不放。好在以剧本的厚度估算,电影的剧情已经结束了大半,再忍忍就结束了。可料想不到,她竟提出了突破我底线的要求。
8月初的一天,气温高得像置身新疆馕坑烤炉一样。她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郊区的水库。由于零花钱见底,坐不起公交,我只好自行车去。到达的时候已经满身大汗了。
一见面我就忍不住抱怨,“为什么要选这么远的地方拍摄啊,市区不也有人工湖吗?”
“好啦,好啦,知道天热,你迟到了接近半小时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她扔来一罐可乐,接到手发现完全不冰,但我还是一口气灌下半罐。
“快四十度了,尽量选有树荫的地方拍好吗?”我建议道。
“放心,等下就去一个特别凉快的地方。”
今天要拍的一幕是与篮球的告别:由于迟迟找不到其他活着的人类,少年放弃了继续寻找,在野外一处生态恢复得不错的地方定居了。可有一天,在少年睡着的时候,强风吹过,篮球落入了湖中,渐渐漂远消失。少年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悲痛欲绝。痛哭流涕之后,他终于再度踏上寻找其他人类的旅程。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我连台词都背熟了。但李子桐突发奇想地改变了计划。
“我昨晚睡觉前想到了,单是拍摄事后少年哭喊的画面恐怕难以表现他的悲痛。太单薄了,而且你的演技又是……那样的。”
突然被指摘演技让我有些生气,但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没有拍哭戏的自信。别的不说,眼泪肯定挤不出来,于是只好叹了口气,“你想怎样?”
“我是这样打算的,”她紧张的咽下一口吐沫,“剧情改为由你下湖去追篮球。”
“啊?”
“就是说,借由少年不顾危险下水拯救篮球的画面,展现他对友谊的重视和决心。”
“喂喂。”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抽搐不已,“在这里下水?你来时没看到‘禁止垂钓和游泳’的立牌吗?”
“放心吧,这种事不会有人管的,湖对岸还有几个大叔在钓鱼呢。”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还真有两个身穿迷彩服的中年人正在钓鱼。
“钓鱼或许可以,但你看这里的水质,就算再怎么降低标准也不算干净啊。”我死命地提出抗议。毕竟肉眼可见的——岸边都是淤泥,湖面上漂着大量浮萍,还有一条通体发白的死鱼。
她的瞳孔犹如太阳般炙热发亮,“拜托了,就当是为艺术的牺牲。”
“不行,这次绝对不行。而且我也没带泳衣。”
“用不到泳衣的,你就穿日常衣物下水就行,这样才有真实感。”
那拍完了怎么办,我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再回去?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感觉她只是把我当成了好用的工具。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生气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当这么长时间没有片酬的义务演员就算了,跳湖这么离谱的事我绝对不会干的。”
“可你是主演啊,这可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电影。都完成大半了,你就不想善始善终?”
“说得倒简单。你怎么自己不试试?电影不是有用替身的拍法吗,反正只能从岸上拍远景,你把头发扎起来一样能拍。”
“我不会游泳。”她简明扼要地回答。
是嘛,我倒是游得不错。小时候在少年宫的游泳班专门学过……但这话不能说出口。我干脆半躺在湖边的树荫下闭目养神,李子桐蹲在旁边劝说了半天,通通当做没听见。
最后她也气馁了,在我身边背靠树干坐了下来。我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出声安慰两句。但一想到这时候示弱后患无穷,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没开口。
“你想约会吧?”她突然开口说道。
“瞎说什么啊……”我多少慌乱起来,难道自己不经意间说漏嘴过?
“记得高阳同学吗?虽然现在不同班了,但作为老同学,他有时会打电话过来聊天,话题偏向于怀旧,比如聊聊过去班上的老同学什么的。”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感觉心跳加速,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听说去年圣诞节,他的一个朋友抱怨了很久呢。好像是被一个女生邀约了,以为要去约会,兴高采烈了半天,结果对方连电影票都没帮他买。”
那个不知掩饰的大嘴巴!我听见自己发
出愚蠢的支吾声,感觉血液冲上脖子。
“高阳不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只知道他朋友管她叫做‘无血无泪的死女人’呢,真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呢。”
“不,没有的事……”
“好啦,这个话题暂且不谈。”她直率地望着我的眼睛,“如果这部电影能顺利拍完的话,我就陪你约会一次怎么样?当然,电影票也会买好两人份的。”
“你说真的?”
“当然,一言为定。”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在岸边模拟了十几次拍摄内容后,李子桐终于同意正式开机拍摄了。
“乔尼!”我喊出篮球在电影里的名字(李子桐起的,毫无创意),脚趾刚踩入水中就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水温比想象中的冰凉不少。
“cut!”她在身后不满意地喊道,“你的表现也太差劲了,和刚才排练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啊!拿出气势来,落入水中的可是你唯一的朋友,一口气跳入湖里去救它!”
结果只好重拍一遍。这次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一鼓作气跳入湖中。没想到水底全是淤泥,脚下一滑,喝了几大口水,拽住水边的芦苇才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
刚把头探出水面就听到李子桐的抱怨,“怎么搞的,再重拍这卷录像带要废掉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水底都是滑溜溜的泥巴!”
她检查了一会录像机的状况,“算了,继续重拍吧。”
谁也没预料到这一段戏如此难拍。之后大约重拍了六次,总是遇到各种瑕疵和意外情况。扑水溅起的泥巴糊在脸上了,本该随水波漂远的篮球卡在芦苇丛里了,对岸的钓鱼佬改变钓点闯入了镜头一角。我只得一次次的游远把篮球捞回来,李子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大概是心疼录像带的钱吧。
第七次终于顺利起来,从头到尾没听到她喊停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但表情动作上不敢怠慢,努力演出焦急的样子,拼命追赶漂往湖心的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