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公赐剑(第7/8页)
在妙不可言的雅奏与让人眼花缭乱的轻舞之间,小乔发出似吟似叹、如泣如诉的美妙吟唱:“宫中那一刻,主公心里充满了怒火,我害怕他脱口而出,砍掉我周郎的头颅。但主公一旦开口,却赠我一座编钟。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
乐声传入大堂角落的周瑜耳中,他的眼神更迷离了,整个人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沉思。“为什么呀为什么?”他用修长漂亮的食指下意识地在眼前的酒壶上敲击着,那壶嘴、壶身、壶把连续发出“当、叮、笃”三个音节,其声韵正是小乔所唱的:为什么呀为什么?
“只为主公心中充满痛苦。于是他啊,像砍下自己臂膀那样,将这座编钟砍给了我——且又不是我,是砍给了我的周郎。”小乔像听到了周瑜的敲击声一样,在乐声中继续哀婉地唱。
周瑜听了,不由得轻轻颔首,端起一杯酒,朝小乔所在的编钟方位略送了送,而后,一饮而尽。
小乔从乐声里抬起头,用忧郁又不失风情的眼眸凝视着她的周郎。而她的周郎,则在自饮的间隙,用闪闪发亮的眼睛,还给她一个深情的温柔的凝视。
就在两人沉浸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忘我之中,大堂入口处突然响起一个带着谑音的年轻女子的俏笑声——“大都督!”
周瑜连忙转过头,是孙权的女儿青萍。只见她捧着一柄长剑,正朝自己所在的角落姗姗而来。周瑜赶紧站起身,向她施礼道:“拜见郡主。”
青萍打量着堂上森然排列的编钟,又看一眼载歌载舞的小乔,又是一阵戏谑的娇笑,“哈哈哈,好一对互通款曲的神仙眷侣!”说着,又朝正在向她揖拜的小乔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而后,方对着周瑜,嘻嘻道:“父亲说,大都督肯定在等他信儿呢!我不信,我说,大都督有了编钟,肯定和乔姐姐在家忘我欣赏国乐呢。看来,我猜的没错!”
周瑜仍旧保持施礼的姿势,惶恐道:“在下确实在待命。”
青萍一看他摆出这样的神态,也就收了玩笑的语气,正声道:“父亲口谕,叫我把这剑赠送给大都督。”
周瑜更加惶恐了,他飞速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长剑,眼中再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主公的王剑?在下怎敢……”
他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或者说,他担心再说下去,那可怕的瞬间会来得更快更直接。
青萍却微笑道:“放心吧,不是让你砍自个臂膀啊头颅啊什么的,我爹好着呢!他说,送了乔姐姐一座编钟,可不能薄了大都督!”
周瑜的心跳骤然缓了半拍,他一个箭步上前,接住那剑,又弯下腰去,揖道:“那就谢谢主公!谢谢青萍小妹!”
然而,那沉甸甸的王剑,到了他手中却骤然一空,他的心也随之蓦然一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青萍锐利又清澈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怎么了,大都督?”
周瑜连忙重新绽开笑容,低声道:“没有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轻!都说王权大如天,没想到这王剑却这样轻!”
青萍也笑,似乎是一语双关地轻声道:“因为这剑从不杀人,父亲只用它舞着玩儿。”
周瑜收好宝剑,再一次深深地朝青萍弯下腰去,作揖道:“周瑜领恩,受教。”
不知在何时,大堂上的乐声和舞曲已经自行停止。小乔也停下了低吟与舞蹈,她一言不发,只静静站立一旁,望着大堂入口的周瑜和青萍,直到青萍发现了她,笑着朝她嚷嚷:“乔姐姐啊,编钟刚被抬走,我就向父亲抱怨。”
小乔忙将目光从周瑜身上移开,恭敬地弯下腰去,问道:“啊!萍妹抱怨什么?”
“抱怨父亲不该把编钟送给你。你看啊,编钟没了,乔姐姐也就不爱进宫了。乔姐姐不爱进宫了,往后我就见不着乔姐姐了。乔姐姐天天快活了,妹妹我就要天天孤单了……”
青萍嗔笑着,又亲热地挽住小乔的胳膊,举步往大堂深处走。小乔知道,她心里舍不得那座编钟,想再去看一眼。小乔无法,只得向周瑜投去匆匆一瞥,挽着她往编钟的方向走去。
周瑜的脸色瞬间冷峻下来,就好像有层面具,随着青萍的转身自行脱落了。
夜深了,华灯骤熄,整个大都督府都沉浸在静谧的黑暗之中。而在离后花园不足百米的后山竹林,月光却如水银般倾泻闪耀,碧如新玉的春竹拔得高高的,似乎在竭尽全力,靠近那青紫色的布满虹彩的天空。在那里,一群色彩黯淡、神情疲惫的群星的中间,有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正散发出珍珠似的光辉。
竹林深处一湾奔腾不息的流水旁,正站着举头望月的周瑜。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出奇,然而更奇怪的,是他那惯有的镇定的笑容。是的,即便不说话,他看上去也是在微笑着,不过,不知是牵强还是内心落寞,那笑容里有股说不出的寂寥。
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伫立着他的水师大将军吕蒙。
“依例,君王把王剑交付于谁,等于把国之命脉托付于他。”半晌,周瑜终于低声道。他的语调如此低沉,以至于不像在对吕蒙说话,而像在对自己低语。
吕蒙正手执那柄王剑仔细端详,好一会,才诧异道:“可你已经是大都督了,早就三军在握,主公为何还授你王剑哪?”
周瑜沉默了,寂寥的神情里又多了一份悲怆。
吕蒙缓缓拔出王剑,在剑锋出鞘的一瞬间,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断剑!……大都督……主公这是何意?”
周瑜低下头去,似乎在凝望地上的月光,又似乎在观察竹叶上来回滚动的露珠。“这不是很明白吗?主公要夺我兵权。而且,为了无损王威,让我主动负罪请辞。”
吕蒙一怔,好不容易才勉强消化了周瑜所表达的意思。对他来说,理解主公的举动与猜谜没什么两样。
“主公好狠心哪!”吕蒙感叹道,脸上有股薄薄的愤恨。
“当然了,第二个用意,是主公自断剑锋,决意不取荆州了。”
“主公好糊涂!”吕蒙大叫起来,声音里饱含了焦虑和痛苦,和他的大都督一样,不知从何时起,夺回荆州的信念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周瑜一声长叹,继而又摆摆手:“我被罢撤之后,也许你会被我所累,主公可能会贬你为一个步卒、一个水手,甚至有斧钺之灾。”
吕蒙先是一怔,然后嗓音一沉,低声道:“不怕。不管把我劈成几瓣,吕蒙仍然是吕蒙。”
“不过也不一定,主公也许会突然升你做大都督,让你一步登天。”周瑜看了看吕蒙,又微笑了起来,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