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城!鬼城(第2/4页)

孙权回到吴宫的时候,已近子时,群殿的灯火几近熄灭,直至走到大堂近前,又见几簇烛火在明亮地摇曳。按照宫里的规矩,陪侍的宫女们都休息去了。盘坐在锦垫上的,是几个衣着淡雅的乐女。她们正按照他的命令,演练击奏钟乐。

一眼望去,那剩下的编钟和赐给大都督府的那座毫无区别,一样的辉煌精美,一样分上中下三排,近看好像高高悬挂的古老战阵,远看像灿烂的花朵;一样按由大及小的顺序,分为琥钟、赢司钟、揭钟和最大的一座大傅钟。

孙权从宫门外踱入大殿时,乐音正行进在沉缓的低音部分,他的情绪本来低沉,听着这样的奏乐,觉得正暗合自己的心境,不觉将脚步放得更慢了些。

钟声像一条奔流在大河底部的暗流,发出一阵阵低沉又深邃的回声,令人想起那最遥远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孙权聆听着,渐渐坠入了自己的心事之中。然而,忽然之间,一个月牙脸的乐女在敲击最右边的大傅钟时,手腕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成灰白。那音不对!她的表情在说。很快,在身旁踱步的孙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停下步子,沉吟着。可其他的乐女却全然未察,那钟声高高低低,继续往前。然而,又是一个低音出现了。那月牙脸的乐女面露惊慌,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击打了一下大傅钟。果然,那残缺的破音又一次奏响了。

“停!”孙权厉嗔道,同时望向那个乐女。

那可怜的乐女瑟缩着身子,脸上一丝血色全无。

“都下去吧!”孙权朝她们挥了挥手。

乐女们惊惶地站起身来,迅速又小心地退出去了。

孙权走向那座大傅钟,凑近了,细细端详,那大傅钟灿烂如故,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孙权围着那大傅钟缓缓地踱着步子,在走到那钟身背面时,突然愣住了。有拇指那样大小的一块,粗看与其他部位无异,细看却闪着不一样的暗光。那金属表面明显被什么人用刀剑之类的利器削去,露出更加柔软平滑的内部截面。孙权凑近了看时,果然看见那截面上锲着两行细细的用剑锋刻下的小楷,写的是:“吾命不绝城不下,吾命绝而城得。”

孙权又是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何人所写,这字又是什么意思。他踟蹰着、沉思着,凝视那字迹半晌之后,忍不住仰天长叹,含泪自语:“公瑾有取荆之策了……”

就在孙权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那把已经赠予周瑜的王剑,又回悬于大堂的剑架上,他一怔,随即大步上前。“好!”他沉吟着,一把抓过剑鞘,抽出那断剑,在那镌字的钟面上奋力一刮!顿时,那珍贵的字迹随着剑锋划出的一道弧光,彻底消失了。只余一块平淡无奇的金属断面,在烛影里发出幽暗的光。

他平静地将断剑入鞘,从容地转身,离开了大堂。

和周瑜告别之后,吕蒙便背上小小的圆包裹,胸前裹着渗血的绑带,手执乌箫,跨过“绝命岭”,涉过护城河,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来到了传说中的“鬼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吕蒙不会相信,就在离吴宫几十里远,竟有这样阴森可怖的废弃之城。野生的蓬草和藤蔓漫过了头顶,黑黢黢的乌鸦和老鹰在参天的浓荫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那城门倒是巍峨,只是不像是人建造的,倒像是从某幅可怕的冥画里走出来的。最瘆人的是那城门前的空地上散乱着的森森白骨。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有多少敲门之人命丧当场,又有多少人,被城中之人饮血剔肉之后抛骨于此。如果吕蒙不是有令在身,他绝不会走上前去,推那半开半合、形同鬼魅的城门……

“哈——哈哈——”如果吕蒙的手抖得再厉害一点,或者反应再慢一秒,他的脖子已经成了两截。就在他伸手去推那腐朽的城门时,一只冰凉的手掌忽然攀上了他的后脖颈,并死命地将他的脖子往前推。他转头一看,魂魄几乎飞天。那哪是个人,明明是一具骷髅,正咧开猩红大嘴,朝他哈哈大笑。

“做甚?”吕蒙边拧住脖子上的“手”,边瞪大眼睛问那厉“鬼”。

“此树是我栽,此门归我开!”那“鬼”的手被吕蒙捏住,只得从骷髅里瓮声瓮气地说。

吕蒙听出来,这是个刚刚发育的年轻男孩的声音。他笑了笑,将那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挪开,掏出一枚金质吴钱,放入那手中,问:“够了吗?”

那小鬼看了看手心里的,又放在耳边听了听,说:“够是够了,不过……”说着,不等吕蒙回答,那手又伸到了吕蒙的脖子——伸向那只被掰去一半的吴钱!

“去!”吕蒙忙一个转身,扭住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不客气地往他的膝盖扫去!“这个不能给你!”

只听“呯”的一声脆响,一个十三四岁的黑瘦少年跌倒在地上,那骷髅头和白骨支架跌成了几片。“你……欺负人,让人看见了还不给!”那少年做出要哭的样子,他整个人蓬头垢面,又穿着破烂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衫,看上去好不可怜。

吕蒙犹豫起来,想从口袋里再掏几枚金币,不想那少年却又大叫道:“老鬼、大毛,你们还不出来?这人身上有货!”

不等吕蒙拔出剑来,草丛里两具不惹眼的骷髅,突然直起身朝他扑来。

他忙左右环视,以剑护身,那两具骷髅的力气比那少年要大许多,他们一个潜入他的背后,一个突袭他的前胸。他一心护脖子里的那枚吴钱,胸口一不留神挨了那大个子骷髅一掌,新的鲜血立刻渗出了绷带,瞬间一股甜腥的气味在空气涌动开来。

“啊——”吕蒙听见那大个子一声惊叫,不等他看清,那带血的绷带已经被他死死咬住,那小个子也转过身子朝他的前胸扑来。不仅如此,那骨头摔断的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小腿,正拼命往他的胸前爬……

“啊——啊——”一声声兴奋的惨叫,震得他几乎耳朵发聋。他一边与他们肉搏,一会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们看见血迹之后的兴奋与迷狂。他伸出右手,将胸前的绷带猛地一扯,往远处奋力一掷!那三人争抢着,像三条疯狗,追随那血迹而去……

吕蒙撕了衣衫将伤口裹住,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又去推那城门。这次他比刚才要小心得多。他扎着马步,左手执剑,右手执箫,不停左右互视,小心翼翼地往内探进。这城门大概很久没人来过了,壁缝间看不到一丝光亮,到处结满了蛛丝与尘网。好在他每日练习夜视射击,很快便适应了那黑暗。只见前方一座巍峨正殿,两侧像是士兵的营房,后面是一座庙宇形状的建筑,再往后,是比正殿还要高大森然的建筑,他立刻断定那必是大都督所说的后殿无疑。吕蒙在黑暗中一下子几乎认清城中所有的建筑,这一点让自己也暗觉惊奇。这鬼城自己为何如此熟悉?倒好像什么时候来过似的。他这样想着,又不自觉地提起那箫,似乎和那箫也有着神秘的联系。谁知他不提那箫倒好,一提,那铜箫的端口不慎碰到了一处墙砖。顿时,那暗朽的砖石“哗”地飞落下来,不仅如此,不等吕蒙反应过来,那一大块城墙连带着半个城门应声而落。这时再往前或往后闪避已不可能,吕蒙只得一个飞身,往废墟的坠落处直攀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