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到访阳台

阳台观位于王屋山华盖峰南麓,开元十二年,唐皇圣人敕命道教宗师司马承祯建观而居,开元十五年道院落成,取名阳台观,大殿上还挂着圣人亲题“寥阳殿”的匾额,屈指算来,落成竟也有三十年了。

阳台观东西北三面皆为翠绿的山峰所遮,南面却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平坦台地,因周边形胜恰似“丹凤朝阳”,故名阳台。

那三人站在阳台观前的空地上,极目远眺,远处的大河两岸的山势南北相连而东西断裂,在夏日阳光下仿佛大地皴开的裂隙,又仿佛象征了破碎的山河。

三人中的老者捻须道:“中原狼烟四起,河北、河东、河南三道皆遭兵燹,这阳台观居于三道之中却未受丝毫损伤,岂不怪哉?”

另两人似是一对中年夫妻,那女子笑道:“耶耶又在说笑了,阳台观除了道士,就是屋舍,上山道路险峻却又不居于交通要冲,任何人领兵都不会费力不讨好地来攻打此处吧。”

女子一身简素宽大的衣衫,头戴帷帽,看不清身姿样貌,嗓音也已经不年轻了,但听来说不出的婉转清丽,叫人心生柔软。

老者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庄子言‘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诚哉斯言……”

那女子的丈夫亦目望远方,淡然道:“然而世人多有争强斗胜之心,又怎肯甘于‘无用’?”

老者道:“葛儿,如你这般的人毕竟是少数,那小子不是还搞了这么个天下武林大会么?”

那中年人皱眉道:“小子无状,做了江湖盟主还不够,又召集什么天下大会。”

女子道:“要我说朔儿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檄文上不是也说了么,是邀天下豪杰共同讨贼。”

中年人道:“缉盗讨贼自有官家,自古庙堂与江湖两不相干,江湖儿女又何必自陷泥淖之中?”

女子难得对丈夫表现出违拗:“葛郎所言,若在太平盛世固然不错,然而如今天下板荡,万民倒悬之际,虽处江湖之远,也该挺身而出,方称得上侠义二字。”

阳台观内一众道士正在晾晒被服,看似忙忙碌碌,却早被这三人所吸引,三人皆是北地牧民的打扮,却操得南方汉语,实在违和。

群道远远围观,正想看妻子顶撞丈夫之后,那丈夫要如何发怒,却不料中年人转作柔声道:“阿楚,你说得很是,朔儿确实比我有胸襟,有抱负。”

这一众凡根未断的道士见状大失所望,纷纷摇头正要离去,却听那妇人道:“敢问几位道长,天下武林大会已经结束了么?不知有哪些高人曾到访阳台观?”

众道士听了面面相觑,皆心道这女子的声音柔美,怎的满口胡话,一年轻的道士稽首道:“什么天下大会?我等不知啊。”

老者闻言奇道:“天下武林大会啊,檄文上说大会在六月初一,今日已是天贶节,按说已过了会期才是啊。”

天贶节源于唐代,相传玄奘取回经书回返之际,在一条大河上船只意外翻覆,经文被水浸湿,于是他便在河边巨岩上晾晒经书,万幸经文无损,这一日正是六月初六,唐人称这一日为“天贶节”,这一天正是一年中日头最旺的日子,上至宫廷下至百姓,家家户户都在这一天曝晒衣物,有“六月六晒红绿”之说。

老人见众道士晾晒衣被,知是天贶节,已过了六月初一的会期,却不料阳台观中的道士居然对天下武林大会一无所知。

女子道:“莫不是我们的消息有误?”

中年人道:“不可能,此事在北地都传遍了,况乎我们一路南下,诸多门派确实都派人出席,怎会有误?”

老人却笑着对众道士拱手道:“既如此怕是我们搞错了,本当就此告辞,不过我三人远来,久闻阳台观风光无两,更有一宗宝贝,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一年长的道士奇道:“贫道自道观建成之日便在观中,怎的从未听说过阳台观有什么宝贝?”

老人道:“这宗宝贝可没有这么久,此宝成于十二年前,天宝三年,李白、杜甫、高适三位诗人同游阳台,李白有感而作四言诗曰’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听闻《上阳台帖》真迹仍在观中……”

年长的道士重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三人,道:“不想老丈也是个风雅人物。”

三人的衣衫来看,似是朔漠来的回纥牧民,但此刻细看之下老人与中年男子皆是仪表不凡,当是汉人儒生才是。

老人捻须笑道:“书帖称为墨宝,自然也是宝贝,老夫虽粗鄙,却也想附庸一番风雅。”

年长的道士正待再讲,身边一中年道士粗暴地一拉道:“老丈你说的那帖子,我知道,前两年叫一位施主买去了。”

老人一惊,道:“太白先生并非书家,他的书帖虽可说是无价之宝,却也不可能卖出高价,阳台观还能为了这几个小钱卖了不成?”

中年道士忙道:“是了,是我说得太急,并非卖了,那位施主是我观的大恩主,他来讨时,纵然不给钱,观主也是会给的。”

阳台观乃当今圣人敕令兴建,前来布施的多有皇亲国戚,这中年道士说两年的事,彼时安禄山未反,有什么达官显贵来把《上阳台贴》讨了去,也不算稀奇。

老人点头道:“既如此,只恨我等无缘,多有叨扰,就此告辞。”

说着一拱手,转身便往山下去了,中年男女本还想说什么,但见阿耶走了,便也叉手告辞了。

群道互相对视一眼,齐打道辑道:“福生无量天尊。”算是送客礼仪。

造访阳台观的三人正是追云逐月叟独孤问和他的女儿独孤楚、女婿习习山庄主人葛如亮。

葛如亮追上独孤问低声道:“阿耶,怎的就走?我观这些道士有古怪,所言只怕不尽不实。”

独孤问哼了一声,道:“我怎不知有古怪?说起来阳台观内的道士都说司马承桢的徒子徒孙,也算茅山一派,就算不知道天下武林大会,总也不会对武林之事全无所知,他们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实在太过牵强刻意了。”

独孤楚道:“耶耶的意思是……”

独孤问嘻嘻一笑道:“我们从后山绕上去,潜入观中一探究竟。”

三人转过一道山梁,避开群道的视线之后,便展开身法从山岭间穿过,往华盖峰后山绕去。独孤家飞燕穿星的轻功何其了得,后山虽然险峻无路,却也难不倒他们,不消一个时辰,便从后院潜入阳台观中。

阳台观中道士比预想的要多,三人避开耳目,分头在观中各处院落都悄悄访查了一遍,却不见丝毫异样,兜兜转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三人又回到大殿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