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之后的一周, 虞谷秋经过走廊时都会紧张地望向窗外,如果看见花园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她的心就不免漏跳一拍, 担心又期待着会不会是汤骏年来了。

但汤骏年没有再来,反而是另一个她压根不想再见的人来了。

这天容芝兰向她抱怨自己头发长了, 专门的理发师昨天刚来过, 容芝兰却说自己头发很短硬不让人剪,隔了一天又惊讶自己头发好长,嚷着要剪。

这种出尔反尔对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来说最正常不过, 虞谷秋只得硬着头皮上。因为大家非说她剪头发的手艺最好,其实是嫌麻烦。痴呆症会让老人们忘了自己正在剪头发,很容易不配合, 动来动去,要是被剪刀伤到……那责任就大了。

因此剪的时候虞谷秋提起十二万分精神, 连第三人走进房间了都不知道。

她剪完最后一刀,放下手已是满头大汗,眼睛一晃,看见了靠墙抱臂站着的周承意。

两人对上目光,他率先打招呼:“你剪头发的手艺不错。”

虞谷秋假笑两声:“谢谢。”

容芝兰照着镜子左看右看,也满意道:“琼琼的手艺一向好。”

虞谷秋神色不变,她在容芝兰这里已经习惯扮演许琼, 捏捏她的肩说:“你孙子来看你了,我先出去, 你有事再叫我。”

“哪来的孙子?”容芝兰蹙起眉头, “你生下的不是个女孩儿吗?”

虞谷秋的神色这时显出一丝僵硬。

周承意这时走上前,弯下身亲昵地圈住容芝兰,委屈道:“什么呀外婆, 妈除了妹妹还生了我啊,你就记得姐姐不记得我了?”

容芝兰呆呆地看着镜子里周承意的脸。

虞谷秋趁机收拾好剪发工具,静悄悄地退出房间,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缓解冲上来的晕眩。

这次复诊时医生说她的情绪可能也会是未来引发癫痫的一个原因,尽量不要让情绪有太大波动。虞谷秋当即塞上耳机,调出收藏的播客频道。

耳机里传来汤骏年的声音,她逐渐平静下来,减小音量后当背景音放着。

自从出院之后他就没有再更新,流量见好的听众因为更新停滞跑了许多,留言区的评论不再增加,但也有一些喜欢汤骏年声音和内容的人留评催更,其中最执着的就是一位叫“再不更新我就报警”的ID。

这是虞谷秋新创的小号,最早关注的那个元老级粉丝账号已经许久不登陆了,他会知道是她,不适合催更。

但这里已经是她唯一还能再听见他声音的地方,他们唯一的连结。

虞谷秋听完已经可以背下来的内容,又留下一条撒泼打滚的评论:播主去外太空了吗?更新更新更新!

下班时虞谷秋也照样塞着耳机走去等公交,日推的歌已经很久没听,耳机里反反复复都是汤骏年的声音。

走到一半时毫无预兆下起雨,她一边跑一边走神,想起两个人曾一起经历过的下雨天。

自己当时真走火入魔,哪来的胆子居然坚持和他开同一间房……回想起来很尴尬,但又很庆幸,这毕竟是他们之间仅有的稍微过火的回忆了。

衬托之下,一个人的淋雨就只剩下狼狈,尤其是旁边那车子经过时往她身上溅了一排水花。

有病啊!虞谷秋在心里痛骂。

奇怪的是她确定自己没骂出声,那车子居然一个减速,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回来,最后停在虞谷秋身侧的车道上。

车窗降下半边,周承意从车里向她说嗨。

虞谷秋一脸无语。

“上车吧。”他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前面就是公交站了。”

“雨天挤公交?”

“……那怎么了。”

“那肯定不如我的座驾舒服啊。”他坚持道,“上车吧,感谢你今天给我外婆剪头发。”

“没事,这只是我的工作。”

“但站在我的角度我想谢谢你啊。”

这话就有几分死缠烂打了。

虞谷秋这时也不得不怀疑周承意的动机。从初见到现在他几次对自己示好,而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示好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意图呢?

只是知道真相的她觉得这真是太荒唐了,忍不住想到那些读过的地摊读物,好像确实有一种说法,分别多年的兄弟姐妹在不知情下很容易爱上对方,叫什么遗传性吸引。

虞谷秋一阵恶寒,心想不行,她必须尽快斩断他的这种危险思想。

此时也只能再搬出汤骏年一用了……她表情严肃道:“你见过上次跨年夜那个人吧,他是我喜欢的人。”

“我知道啊,所以?”

她强忍羞耻大声道:“所以我不可能再喜欢你!”

周承意大惊失色:“你以为我喜欢你?”

虞谷秋只觉得眼前这人被戳穿恼羞成怒了,愈发确定道:“不然你干嘛总跟我套近乎?”

“那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我——”

话赶话的,他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住嘴。

虞谷秋却怔怔地回味着这句话,意识到什么。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追问。

周承意脸色复杂,吞吞吐吐说:“你先上来吧,还要淋雨多久?”

*

车子慢吞吞地往前开,两人都没说话,雨刷反复摇摆,雨点被扫去又锲而不舍地贴上来。

虞谷秋擦掉身上的雨水,用的是周承意递过来的毛巾。

“谢谢,我回去给你洗干净。”

“不用,你扔后座就行了。”他不以为意,“那平常就是用来擦车的。”

“……那你给我擦?”

“总比你一路湿回去感冒好吧。”

虞谷秋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道:“我们说回刚才吧。”

周承意显然装傻:“刚才什么?”

“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啊,虞谷秋嘛。”

他干笑两声,实在很假。

虞谷秋的试探却在他的这种反应里得到确认。

这是一种比她当时猜测他喜欢自己还要荒唐的真相,她现在反倒宁愿他们之间是一出狗血大戏。

“你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

虞谷秋看着他,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周承意抿着嘴唇,在思考承认和否认之间的沉默中已经表达了答案。

虞谷秋挺直的背脊软下来,陷入座位,看着刚抹去的雨滴又蒙上车窗,前路一片阴霾。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虞谷秋理清思绪,开口问他:“所以你们都知道?”

要是这样,她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丑了。

虞谷秋拼命地摁住掌心,好在,周承意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其他人,我是自己发现的。”

她茫然道:“你为什么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