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就在这
郦兰心抬起眼, 慢慢扫过周遭一张又一张陌生而冷漠的面庞。
命运前途未卜所致的不安和恐惧尽数凝成一股无法忽视的冰冷,顷刻间随着血液刺遍五脏六腑。
视线最后回到跟前,仰首, 男人扶着她的双臂,正深深望着她。
此时她才终于惊觉,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逾越礼仪规矩。
一个激灵, 下意识退后两步, 将他推开。
“……姊姊?”面前的人神色不变, 只是顿了顿,将手臂松下。
郦兰心沉默了几瞬,最后抬眼,但并不是看挡在身前的林敬,而是绕过他, 直面十步外的何诚,低声:
“何统领……我跟你们走。”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她是许家的儿媳不假,许家参与了谋逆更不假,律例法典明文在上,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这一遭的。
何诚瞥了一眼被骤然晾在一边, 眼神乍地染上些寒意的主子,暗暗捏了把汗。
面色依旧稳住严肃,颔首:“好。”
偏首对一旁的精兵:“去取锁具来。就不用枷了, 拿一副轻些的梏吧。”
大枷要套脖锁手,是极为屈辱的,而梏只将双手锁在身前,到底要好很多。
也许是因为义弟求情, 而她也很配合,这位大统领没有为难她。
郦兰心垂着眼,已经没有太多余力维持表情,缓慢地呼吸着,希望能尽量平复胸膛中抽动的心脏。
木梏很快取来,但那精兵却没有直接过来给她拷上,而是将锁具递给了一直安静站在她身边的林敬。
郦兰心有些奇怪地看去。
却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对,还对她温语:
“姊姊,我来吧。”
说着,让她抬起手,将崭新的梏锁在她的腕上。
郦兰心低头,看着手上锁拿犯人的刑具,终还是忍不住鼻尖有些泛酸,但也只是几瞬,深呼吸过后,抿紧唇,将泣意压下。
但未想这还不算完,下一刻,身前的人又沉声落下一句:
“姊姊,你的眼,也要蒙上。”
郦兰心猛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林敬回望她,神情为难,低语:“姊姊,非是我要如此,这是王府规矩,若是去天牢里囚着候审,倒不需蒙眼。”
郦兰心无措极了,她从不知宗亲王府会有这样的规矩。
锁拿了人还不够,还要蒙眼?
许是见她有了抗拒之色,林敬出言解释:
“姊姊,待会儿我们会带你去王府里的刑室,路上有些地方你不能看,所以要蒙眼,按章程问你几项有关许府的事之后,我便去求见殿下,陈述实情,若是事情顺利,姊姊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虽他说的话好似有几分道理,并无破绽,郦兰心却还是惊慌难抑,人总是不喜欢身处什么都无从知晓的危险境地的。
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没得选择,只能白着脸,一言不发。
头顶上传来些微叹息,林敬已经从精兵手中拿过蒙眼的黑巾。
郦兰心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大手握着遮蔽光明之物,即将覆上她的双眼。
“娘子!”石破天惊的哭喊。
郦兰心猛然回首,看见两个丫头哭着叫着跨过院门跑出来,飞速一转眼,是手已按上刀柄的何诚。
顾不上别的,脑袋撇开眼前的黑布,朝梨绵和醒儿大喊:
“别过来!”
何诚怒声立至:“你家中还有人?!”
“何统领!不,何大人!”郦兰心举着木梏推开身前的林敬,
“她们只是伺候我的丫鬟下人而已,什么都不知道的!”
“朝廷法度,主子犯了大罪,即便是下人,也要盘问!”并不容情。
肃然间,梨绵和醒儿已经快冲到门边,宅子外排阵的精兵疾步出列几人,快步上阶入了宅门,抽刀拦阻在她们跟前。
两个丫头骇得震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但哭得更加厉害。
梨绵拉着醒儿朝着何诚的方向跪下来,哭着求饶:
“大人,我们娘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是正经的良民百姓,忠顺将军府的事,和我们不相干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何诚面无表情:“拿下。”
“大人!”郦兰心冷汗都下来了,立刻就要跪下。
下一瞬,腰间倏地被硬铁般的长臂紧紧桎锁住,生生拦住她屈膝的动作。
寒凉声音紧接而至:“这两个丫头就关在这里盘问吧,忠顺将军府的粗使下人不也是暂锁在宅子里等候发落么,天牢里没位子关这么多人。”
“你觉得如何,义兄。”冷眄一眼疾速闪身避开郦兰心下跪方向的何诚。
后者抬拳压在唇上,轻咳:“……说的是啊。”
“那就这么办吧。”大手一挥,
令下,精兵们收刀入鞘,上前将地上两个丫头押起来。
瞬息之间大起大落,郦兰心气都喘不匀了,慢慢回头,从此时的角度看去,却只能望见身后人的侧颜。
依旧金相玉质,然而完全没有先前的温和,反倒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机深威严。
怔愣之时,那人低下了头,神情却又恢复了原样,方才的瞬间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姊姊,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吧?”对视间,腰上的手臂已经松开。
郦兰心唇瓣轻动几下,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漆黑已至。
长巾不由分说,蒙上了她的眼,绕在脑后,牢牢地绑紧。
黑暗中,耳边唯有年轻男人的安抚低声:“姊姊,很快就会结束的。”
“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
眼前所视全部消失后,一只开始有些熟悉的大掌牵着她的腕,引她走动。
耳边刚开始还有梨绵和醒儿的哭声喊声,脚下的路和方向在心里也大致能描摹出来。
然而很快,她被带着出了宅门,出了巷子,登上了一辆马车,何诚的声音早就没了,精兵们甲胄摩擦和行动的声音也没了。
呼吸忍不住颤抖起来,此时此刻,除了微弱的马车车轮滚动声。
她唯一还能确认的感知连接,就只有握着她腕的这只大手。
可不知为何,手掌的主人,一路上已经很久不与她说话了。
去王府的路似乎很远很远,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觉得浑身知觉都有些麻木了,马车却依旧没有停下。
她的不安即将从眼眶中流下,郦兰心终于忍不住了,颤抖开口:
“林,林敬……?”
无人应答。
喘息急促起来:“……林敬?你,你在吗?”
还是无声。
恐惧在视力被剥夺的情况达到了顶峰,郦兰心几乎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