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逃脱之路

花明柳媚时节, 窗外春光渐渐熹暖,然而郦兰心弯伏着身子,只觉得浑身恶寒, 极麻,极冷。

缓了不知多久, 才又有直起身的气力, 扶撑榻边, 双腿站起时发软打抖。

踉跄跌撞着, 先到右边,将只开了小缝的窗阖紧,然后才终于放了心,游魂一样软飘到桌边。

壶里的水自然是冷的,但她顾不上这么多了, 壶嘴因为手不受控制发颤,叮叮磕磕在茶杯边缘,水流弯曲飞溅灌进杯里,只倒了半杯,迫不及待端起饮下。

而后再倒,再喝,泪水阻不住, 喝进去寒凉的,流出来滚烫的。

直到因为恐惧而幻觉震荡的脏腑逐渐归位,她指间一松, 茶杯跌在案面上,骨碌碌转停。

愣愣麻木着,慢慢伏在桌案上,缩弓了脊背。

这世上, 比见鬼更可怕的,是见到那鬼,害完了人,再慢悠悠,穿上你身边人的皮。

夜晚,吃你血肉,白日,再看你被他耍的团团转。

郦兰心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何表情了,她只恍惚觉得,心里破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冰冷的黑风穿进又出。

她甚至没有愤怒难过的力气,她甚至盼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比起发现真相,可耻的逃避至少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这些日子,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可怖的笑话。

她在那个人面前堕落靡晃,在他蛇下喷chao,在他眼前一点一点被引导着扭曲淫-乱,然而清醒时,她的痛苦,她的难堪,她的纠结、失落,悲伤……最后全都变成他愉悦的养料。

他把她从肉-体,到精神,都变成他的爱奴,供他品食。

最让她恐惧、让她自皮肉到骨髓缝里都生出极致的惊惧的,不是那个人的本来面目,竟可怕到了如此地步,

而是现在,这样一个人面兽心、阴狠恐怖的疯子,缠上了她。

无论是从这些日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来看,还是她自己的直觉,郦兰心无比确定——

他不可能放过她。

泪水逐渐止住,齿咬紧抿的唇,腥咸血味淡淡漫在口中,强催神智镇定。

事至此,最终还是那一个问题。

引颈就戮,还是搏命挣扎、奋起反击?

耳边,春鸟清啭脆鸣,振翅跳跃在枝间,带着勃勃生机。

郦兰心缓缓直起身,抹掉最后一点泪。

……反击,恐怕做不到。

她现在,也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何身份地位了。

他能清空禁军高楼带她观赏烟火,能获赐贡酒贡膳,能驱使太子府医官、侍婢、小厮,能引得太子府大统领亲带重兵找寻他踪迹。

以上种种,都还能说是心腹的待遇。

可是,他竟然还能这些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她房中,梨绵和醒儿毫无所觉,他给她用的那药,能让她似梦非梦,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迷药。

他还能派人监视她,从家里,监视到城外。

到底什么样的侍卫,得多大的重用,才有这样的本事?

思及此处,浑身悚立寒毛,让她忍不住抱紧自己。

反击大抵困难,但搏命逃脱,她却要试上一试。

不管他权力再大,终究只是太子家臣,皇帝还没死,太子还没登基,他就还没到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

她必须想办法,她不能就这样让他玩弄下去,她绝对不要和这样可怕的人一直纠缠。

但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她需要帮助,先查清,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有谁能真正辖制他,有的话,能否让她与之见上一面,阐述实情;又或者,查一查他有没有什么把柄,最好能叫他投鼠忌器,再也不能肆意妄为。

……她得去承宁伯府一趟。

承宁伯府。

想到这四个字,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大嫂庄宁鸳的面容,还有那日,她的切切叮嘱警告。

郦兰心鼻尖一酸,悔恨交加。

猛虎狞狼。

真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狞狼。

打定主意之后,郦兰心起身收拾了一番,穿戴好衣裙,数好发髻,推开屋门,以最快的速度进到盥室里,舀了最凉的井水,浸泡帕子,敷在脸上。

换了十来回巾帕,再照铜镜,确认满面红丝泪迹终于消散,方才松了口气。

此时再多虑也不为过,那人能悄无声息来去她们家宅,说不准,说不准现在,他就派了什么人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大白天这么想颇有些天方夜谭,可她觉得,草木皆兵好过心存侥幸。

至少在寻找到解脱的方法时,她面上不能露出半点异样。

……就是后头,那人夜里再来,她都还得和他缠颠。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不能打草惊蛇,否则谁知道,冲突真正爆发的时候,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

恼怒至极之下,把她和梨绵、醒儿打杀了泄愤也难保。

届时她们不会武的柔弱女子,如何拼得过这常年厮杀的武人,更何况,他还有许多帮手。

洗漱好之后,郦兰心出了盥室,转身径直走到两个丫头的房门口,拍响之后,过了半晌,里头才传来走动的声响。

梨绵打着哈欠,开门见着她,刚想叫“娘子”,郦兰心便先一步轻推她靠后,挤进了屋,反手阖紧房门。

梨绵瞌睡虫一下跑了个干净:“娘,娘子?”

郦兰心进了屋,先扫视了屋子一整圈,眼睛定在那半开的窗上,疾步走过去,抽掉撑窗的支窗杆,关上了窗户。

转回身,梨绵和刚从床上爬起来的醒儿都睁大眼睛,不明所以看她。

郦兰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近,用最低的气声:

“我问你们,在我清明前病了之前的一两个月里,你们是不是隔几日就会有一夜睡得特别安稳,就是,两个人都不起夜?”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神神秘秘地问这事儿,但还是老实思索起来。

“好像……好像是吧。”梨绵犹疑着说,然后又说,“不过我平时也不怎么起夜,醒儿也只是偶尔会。”

醒儿也点头,附和:“是啊,但是我记着,有好几回,睡得特别舒服,梦都没做,起来之后浑身软软的。”

“对了,昨天晚上就睡得挺好的。”小丫头眼睛还带着惺忪。

梨绵“诶”了一声:“还真是,昨天晚上就睡得很好,和先前那几回一样。”

郦兰心手攥着一紧,忙低声追问:“睡得特别熟、不做梦的那几次,是不是你们俩同时这样?”

这话问出来,梨绵和醒儿都愣了会儿,你看我我看你。

梨绵惊疑着,转过头看醒儿,小声:“醒儿,你昨个儿晚上,做梦了吗?”

醒儿眼睛瞪大:“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