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遗忘也是一门学问
邵彦凡又不傻,当然不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第二天赴约时一切都很得体,他甚至没跟朱晋臣套一点儿近乎,只说与研发相关的话题。不过邵彦凡从来只做业务,对产品孵化一知半解,聊不来太深,只觉得朱晋臣这人性格不错,还算健谈,也没有老学究的古板,不像很多高校研究者那般单单只沉溺于科研,他对市场上很多相关产品都有一定见解,应该能和阿南有许多共同话题,有让他们搭伙干活的可行性。
虽然是周末,但两人没谈太久,朱晋臣带了只十分好动的狗,邵彦凡认得它,就是先前在社团领养的那只。
刚到时朱晋臣还主动道歉:“抱歉,早上来不及溜狗,非要跟我出门。”
邵彦凡也天天跟猫猫狗狗接触,当然不会介意。没想到这狗像有多动症,在桌底下钻来钻去不说,才一小时就呆不住,咬着朱晋臣的裤腿非要出门,朱晋臣没法,好在正事已经聊完,只能先行一步。
邵彦凡和一人一狗道别,看着他们走远。也不算太远,他看见朱晋臣牵着狗,拎着杯提前打包好的咖啡,拐了个弯,径直去了对面安灵的门店,连前台都认识他们,蹲下身熟稔地摸了把夏天毛茸茸的耳朵。
朱晋臣常来宠物医院,每次预约的医生都是李颂来,前台早已对他们眼熟,把一人一狗引进门坐进大堂等候区,给朱晋臣倒了一杯水,又给夏天喂了几颗小零食,前台小姑娘微笑道:“朱先生,麻烦您在这稍等片刻,李医生有个急诊可能需要一会儿。”
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早就过了约好的就诊时间。医院有游乐区,许多宠物狗在聚会,夏天玩的不亦乐乎,倒是没像刚才在咖啡馆似的坐立难安,朱晋臣没事做,便沿着走廊走进就诊区,停在贴着李颂来门牌的诊室。
门上有面玻璃窗,他看见李颂来穿着浅蓝色的手术服,胸口和袖口染成了大片深色,头上戴着手术帽,碎发从边缘零散的露出来,显得她匆忙又疲惫,连肩膀都微微佝偻着。
诊室里侧的台面上都是血迹,一位同样打扮的护士正在用酒精清理消毒,李颂来正和两位啜泣的家属交代什么,嘴巴张张合合,朱晋臣猜是安慰的言语。
他站着看了两分钟,李颂来的余光终于注意到他,讲话的动作顿了几秒,接着快速说完,引着两位家属往外走。门打开,所有声音都迅速放大,两位家属的哭声更明显,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李颂来的声音则有几分沙哑。
“你们去找大堂找助手就可以,他会带你们到殡葬场地,之后一切也会帮忙安排好。”顿了下,她又喃喃地补充,“泰迪能到20岁的寿命已经很难得,不要太伤心了。”
“谢谢李医生。”家属说完抹着泪离开。
李颂来目送他们走远,朝朱晋臣招了招手说:“进来吧,等很久了?”
护士抱着一堆医疗垃圾也要出去,李颂来给她让了路,疲惫地说:“之后没有其他病号,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她打起精神走到洗手池边,脱掉汗湿的帽子和粘着血迹的手术服,挤了输泵消毒液仔仔细细搓手,边洗边问:“夏天的伤口我看照片应该问题不大了,现在只用每天擦碘伏消毒就可以,带进来我看看吧。”
夏天上周出门玩耍,和小狗打得龇牙咧嘴,被咬了一口,不算严重,朱晋臣还是带它来李颂来这缝了两针。狗的自愈能力惊人,拆完线没几天就康复了,连伤口周围被剃干净的毛都长出许多,朱晋臣却依旧按时按点来复查。
“在那头玩滑梯。”朱晋臣回答,却没有牵夏天进来的意思,他往里走了两步,站到李颂来身边问道:“刚才那两人怎么了?”
“20岁的泰迪,意外坠楼,送来内脏劈裂严重,全身多处骨折,一直呕血,没抢救回来。”
“老客户?”
李颂来用力搓着手,语气却轻轻的,“是我从业来的第一位病患。”
朱晋臣干燥的手伸到水下,拉住她的,李颂来下意识往回缩,却被他牢牢捏住。
“医生都是这样搓手吗,不会痛?”
“不会。”水很凉,薄荷感的消毒洗手液更凉,李颂来感觉手心要烧起来,“习惯了。”
“习惯经常有病患在你面前离开吗?”朱晋臣皱了皱眉,拉起她的手,抽了几张桌边的纸巾一根根手指擦干,“宠物医生或许比人类医生拥有更多感情,看见病患离世,尤其是这样特殊意义的病患,心里也会难受。”
“有点难受。”现在李颂来能抽回手,但她没这么做,看着自己的手指落在他的手掌之上,她低声道:“或者说是失落吧,看见有什么生命忽然消失了,难免会失落。”
“那要怎么缓解?”朱晋臣擦完便放开她,礼貌地退后一步。
先从朋友做起,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手指相触已经是朋友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不能再多越一步。
李颂来把散落的碎发勾到耳后,呼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拿过一件新的工作服,边穿边说:“把夏天带过来吧。”
“它没事,不用看了,你坐着休息会儿吧。”朱晋臣把椅子拉过示意她坐,解释道:“刚才和派星的邵彦凡约了谈事,路过这,顺道给你带杯咖啡。”他指着刚才放在桌上的纸袋,想了想,又走过去,取出打开,递到李颂来手上。
热拿铁,是她惯常喝的口味。
李颂来疑惑道:“派星?”
朱晋臣三言两语解释完,还问她的意见。李颂来有几分意外,但她只是点点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显然不想深入了解他的工作内容,或者在刻意回避。
她边和朱晋臣说话,边一心二用地整理起去世泰迪的病例,难掩哀伤的神情。朱晋臣忽然顿住这些无意义的闲谈,话锋一转,说:“其实我今天是特地和他约在附近,因为想来和你聊聊天,还有件事,特别想和你当面讲。”
李颂来心跳咚咚响,滑动鼠标的动作加快,屏幕上的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眼里失落与哀伤退去,只剩下纠结。
“昨天在家整理杂物间,看见柜子最里面丢了根项链,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有天她说找不到了,这么多年却被我偶然间翻出来。但我盯着那根项链看了很久,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是几岁的生日,她收到礼物时是什么样的表情,说了什么,有没有拥抱,有没有亲吻,全都记不清了。”
“过去很多年里,每当我遗忘一些回忆的时候都会特别慌张,好像弄丢了什么,这两年却渐渐变得不一样,有时想不起来反而让我松口气,好像我终于学会在潜意识里放过自己了。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