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至

江暻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岁暖已经以这样的姿势把他按在了沙发里。

她自上而下盯着他,瞳仁像一枚清晰的黑色月亮,在琥珀色的清波里浮沉。

他们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岁暖却仿佛还没辨清成长后的边界。或者说她对未来始终是这样顺其自然,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模糊亲密和接触的定义。

但他同样也有错。

纵容是错,对她没有防备是错,饮鸩止渴也是错。

江暻年有些挫败地将脊背向后靠了靠,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累,垂着眼没看她:“你想让我说什么?”

岁暖皱着鼻子,视线像光一样扫描着他的表情。

江暻年伸出手臂从沙发上捞过自己的手机,毫不犹豫地递到她面前:“密码1881。怀疑什么,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

岁暖垂头看了一秒,默认的黑色锁屏,最顶上弹出“面容识别失败”的提醒。

然后抬手接过去。

她的膝盖还是跪在他的大腿两侧,腰挺得笔直,一只手支在他脸边保持着平衡,一只手划开屏幕。

“你有必要在我身上查吗?”江暻年吸了口气,无花果叶和杏仁清脆的香气缥缈地混在空气里。

更烦了。

岁暖从屏幕后移出一眼:“我又没有碰到你。而且我还要时时刻刻关注你的表情。”

“我是你的犯人?”江暻年问,顿了下,又说,“你前几天还说相信我。”

岁暖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不相信你,我是在关心你。你这两天真的很奇怪。”

江暻年的手机界面也像他本人一样性冷淡风。

她已经翻完手机通讯录和短信,干净得很萧索。短信最近一条的联系人是【妈妈】,界面显示最新一条消息是“知道”。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视奸江暻年和文伯母平时聊什么,退到主屏幕,点开微信。

“好、好。”江暻年连说了两个好,声音像是从齿根挤出来,但他还要遵守和她之间那个该死的约定,最后只说,“你慢慢关心。”

江暻年微信最近聊天的人也不多。

大部分都是学校、竞赛队和各种运动团体的群聊,设了免打扰,因为不停的新消息在最上方。

往下翻,有几个教练,荀子浩和江清晏。

只有中间一个比较奇怪,头像是自己拍的一片凤仙花丛,昵称是个emoji的花朵。

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在10:17,只有两个字“不用”。

岁暖又往下翻了翻,甚至翻到了岁晟,最新消息是一大串哭哭加控诉“姐夫你怎么不回我啊”。

赵阿姨口中早上跟江暻年打视频电话的只可能是这个花朵的账号。

她没有直接点进去看他们聊了什么,而是转过屏幕给江暻年看,眨着大眼睛:“这个应该是女生?”

江暻年头正后仰靠着沙发背,闻言抬了下眼皮:“聊天记录你随便看。”

岁暖“哦”一声点进去。

那句“不用”是江暻年发的,上面一条来自对方。

【花】:暻年哥,我们这边苹果、枣和玉米要熟了。我们老师说给你跟叔叔阿姨寄一些过去。

再向上是六分十二秒的视频通话记录。

【花】:暻年哥,端午节好。祝你们一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老师问能不能打个视频电话?

往上的记录也没必要看了。

岁暖模糊地猜测到对方的身份,却又有些不确定:“是江伯父资助的学生?”

印象里,两家确定联姻后没过多久,岁家就建议江家声势浩大地做一些公益。后来大概是敲定了几所贫困山区的学校。

江伯父那时候还亲自带着文伯母和江暻年去了实地,和那些被资助的学生见面,当时还登上了报纸和电视。

所以江伯父出事后,为了两家的声誉,江家付出很大的代价才和受害人达成和解,把丑闻压了下去。

岁暖只略从自己父母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一点信息。

在此之前,她还从没有把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江伯父和“精神疾病”“暴怒伤人”一类的词联系在过一起。

“我妈经常在静修,不太方便。”江暻年淡声说。

文玫其实也不太愿意为江肃山做这样粉饰太平的事,像甩掉一个麻烦,又像借此试探他一样把这件事丢了过来。

岁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翻涌着复杂的颜色。

她放下他的手机,撑在他颊边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打算偃旗息鼓的意思。

江暻年不知道岁暖在想什么。

但话题结束在这里却莫名让他觉得烦躁至极。她说的话,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的态度,好像总是和他想象的、渴望的相去甚远。

他抬起左手,按住她的后腰。

掌心蛛网般的灼痛随着用力扎进神经,胸口空落落地像烧着一把火。仿佛会将他焚尽的火,此刻他竟希求能蔓延到她的身上。

既然说关心。

她真的能看到他的痛苦吗。

江暻年抬起眼,幽浓的瞳将她无辜茫然的表情捕获。猎人和猎物调换了身份,他扣着她柔软的腰,不允许结束这样的对峙的人变成了他。

岁暖被他往前带了一下,差点维持不住平衡,两只手都撑上了沙发靠背。

像是被她禁锢在双臂之间,他仰起头,目光的气势却凌厉压迫,喉结像冰块一样滚了下,薄唇吐出的声音也凉:“轮到我提问了。”

岁暖睁大眼睛:“嗯?”

等等,什么时候有这个规则了?

她以为江暻年要逼问她今天发作的理由。

但他问:“你在学校外,学校内,有没有走得近的男生。”

虽然好像只是将她的问题抛了回来。

但岁暖莫名后颈有点寒毛直竖,仿佛空调开得很低的错觉。

她思索了下:“你说的男生,具体是指年龄范围多少的啊?”

掐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下,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传过来。江暻年仿佛似是而非地轻笑了一声:“你先说几个我听听呢。”

他都让她查手机了,岁暖也没藏着掖着,开始回忆:“Pravin,在马来海龟保育的时候认识的,在TOP5读海洋学;Julian,我跟你提过那个朋友的朋友,一起在瑞士勘察过冰川;仲宇文,最近在合作完成京市的城市热岛效应调查……”

江暻年突然后悔前面诚实回答了岁暖的问题。

她的眼睛清澈又闪亮,映出近在咫尺的他的脸。焚寂的火自始至终都只在他身体内燃烧。

即使此刻两人的距离亲近到只要他抬手,就能将她毫无缝隙地揽进怀里,那火依旧无法蔓延到她身上。

但它总会停的,在烧完一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