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暑

七月的慕尼黑,温暖而湿润。

从阿尔卑斯山来的一缕晨风猝不及防地带来一阵细雨,顺着屋檐敲打木质的窗棂。

江暻年睁开眼,室内寂静,雨声空灵。记不起昨晚什么时候入睡,像是梦中潮湿的雨连绵不绝。他伸出手臂在床头附近摸索着手机,微凉的空气触到皮肤,意识渐渐从半明半昧里清醒。

划开手机,还停留在昨岁暖的聊天界面。

【J】:[通话时长2:34:14]

【世一岁】:/猪头/猪头/猪头

【世一岁】:我的pre也没有这么催眠吧!!

昨晚岁暖忽然说想要模拟一下明天会议上她需要做的环保调研快闪展示,他把视频电话切回手机上,靠在床头听她讲。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J】:昨天早上起得早,一整天都在忙,太困了。

初醒时的思绪莫名有种迷蒙的柔软,他本想和她解释更多,指尖顿了顿,还是收起了手机。

昨夜的梦在雾散尽后退潮,回到脑海。

梦里的岁暖还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琥珀色的眼珠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从北美回来后,江家为她收购了矩星娱乐,江家如愿以偿地和岁家定下婚约,为她的梦想铺路也理所应当。

“江么叽。”她扑闪着卷翘的眼眸,用探究一样亮晶晶的眼神发问,“假如我主演的爱情电影上映了,你会怎么做”

他打量了她两秒。

还想象不到她变成像荧幕上播放的那些影片里的女主演是什么样子。

她这样骄傲又任性的人,会愿意磨去棱角扮演别人吗?

但也没有说风凉话的选项,她现在是他全家人眼里的小公主,公主是要宠着的。他无条件地表示支持,声音懒洋洋:“那我就出钱,请全校同学都去看。”

又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

她刚刚出道那时候,他还和教导主任交换条件,请全校师生喝奶茶,只为了将校广播站的御用开场曲换成她唱的《WhatMakesYouBeautiful》。

随后在一些不知情的学生口中,奶茶变成了隔壁学校那个冉冉升起的漂亮新星请的。

其他学校的学生听说后,也陆续主动用上了岁暖的歌,在社交平台疯狂艾特她求投喂。那时候矩星运营着她的微博,很巧妙地接下了这波滔天的流量。

在他的眼里,她不是一点点变成大明星的。

而是忽然的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知晓了她的名字,快到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变化。

岁暖开始变得很忙碌,连在久榕台都很少能见到她。

她也没空再玩和他、岁晟一起玩的那个音游。他每次上线都会看到自己的主页,结过婚的玩家形象会出现在对方的角色卡里。

当时结婚系统一上线,岁暖就氪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朵玫瑰花赠送给他,并发送了结婚申请。

岁暖是无论什么地方都要争第一的类型,他们的游戏ID一直挂在全服亲密度排行榜的第一名。

[日小爰ovo日小景-v-]

在发送结婚申请的时候,岁暖还同时游戏的聊天框里发来两行字。

日小爰ovo:[我单方面通知你,我们有了婚约是对全部的我和全部的你生效,现实的和虚拟的,我知道的地方和我不知道的地方,你结婚的对象都有且只能仅有我。]

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定下婚约。

江暻年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未来的结婚对象好像确实是很难伺候的那类型。

只是后来他总无端梦到这段话。

屏幕上无机质的文字变成了她面对面亲口说出的话,骄矜的神态,总是带着一点儿命令意味,清脆又娇俏的语气。

他总是在心里翻译成另一句话。

——我们独占彼此吧。

岁暖唱的那首《WhatMakesYouBeautiful》每天下午准时在校园广播站响起,江暻年大概听过不下五百遍。

中考前模拟填报志愿的那一天,他手下压着空荡荡的志愿表,思绪飘忽,转着笔望向窗外。大概是整个初中生涯见过最壮丽的晚霞,玫瑰色的天空下,岁暖清籁的声线传遍校园:

“IfonlyyousawwhatIcansee/如果你能看见我所看到的

You'llunderstandwhyIwantyousodesperately/你会了解为什么我那么渴望拥有你

……”

他想要的也只是她承诺过的。

她总是很忙。

那就他去找她好了。

……

江肃山住在伊萨尔河岸的一座独栋别墅里,房屋周围环绕着葳蕤的森林,最近的邻居都远隔几公里。

在文玫的口中,江肃山的状况似乎急剧恶化到快要六亲不认。但江暻年实际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江肃山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这栋荒郊僻壤的别墅在被江肃山买下来之前都属于半废弃状态。

江暻年洗完澡下楼时,江肃山正在为连廊的木质栏杆刷桐油。江肃山挽着运动衫的袖子,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过来,双颊瘦削的脸孔上眉目更显得深邃。江暻年的相貌大部分遗传自江肃山,唯独眼睛与文玫有几分相像,由窄至宽的重睑略微化解了眼角眉梢的锋锐。

江肃山很自然地将活丢给了江暻年,倚着玻璃门用火柴点茄脚,说:“大早上起床就洗澡,你这洁癖肯定是遗传你妈妈的。”

他将烤好的雪茄递到江暻年面前:“试试?”

江暻年没接。

“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她戒烟啊。”江肃山笑笑,“小公主最近怎么样了?”

江暻年顿了下:“挺好的,这几天在冰岛参加活动。”

“她没和江清晏一起去伦敦?”

江暻年抬头,眼神透出些许意外。

“怎么,你以为我已经彻底撒手不管江家的事,后半生都用来疗愈自己的心灵?”江肃山低头吸了一口雪茄,“两家这几年都在向国际市场扩张,你发现了吗?”

看一聊起家族权利斗争,江暻年又恢复了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江肃山又说:“你难道现在不想和她结婚了?我还记得你的初三那年的圣诞节,在袜子里放的那封给十年后自己的信……”

江暻年手里的刷子重重地磕在桐油桶上,蹙着眉眼神扫过来。

江肃山如愿看到少年老成的儿子破功,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就偷看过一次,你放心。当时山雨欲来,我总得确认一下你能不能撑得住。还好你像我,有野心、有所求,即使大厦将倾人也不会跟着垮。”他握上江暻年瘦削的肩膀,“这几年家里动荡,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都会过去的,相信我。”

“而且有时候人是该经历些风浪,大浪淘沙,患难才能见真情。”江肃山说道,“小公主大概是个很天真的人,但人总是会变的。在你们结婚之前,至少可以考验出她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