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开皇之治(第10/11页)

“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乃是三省制的分工原则。

如果用两个字概括一下三省制的核心精神,那就是——制衡。这个制衡,也便是官僚权力对于皇权的制衡,也就是所谓的“相权”制衡“皇权”。

然而,现在我们知道,整个中国政治史,乃是“皇权不断上扬,相权不断走低”的历史。奉行制衡原则的三省制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到了唐朝中页,在皇权的不断打压下,三省六部的职权均被其他部门所取代,三省六部制也就名存实亡;而到了明清,更是不再存在三省制,三省六部成了一省六部、乃至六部,明朝设立内阁,清朝设立军机处,原本权力煊赫的宰相,逐渐发展成皇帝的附庸,日渐失去其独立的政治地位。

当“制衡”这个词在中国政治中逐渐失去光芒时,在西方政治制度中,却大放异彩,英国人在议会制的基础上,走出了跟中国政治截然相反的道路,王权被不断削弱,议会权力不断上升,乃至光荣革命后,英国的国王逐渐成为了有名无实的“虚君”,英国政治最终发展成了“君主立宪”。

于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中国的政治越来越趋向于“专制”,而英国的政治,则越来越趋向于“民主”,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呢?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实在非得写个上百万字的专著不可,囿于篇幅和能力所限,我在这里只能从局部加以解析。

其实,政治这东西,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深奥,所有的一切现象,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根本性规律决定的——力量决定一切。

隋朝的三省六部制之所以逐渐走向沦亡,道理并不复杂,这是因为,随着中国贵族制的衰落,随着大量寒门子弟走入政治中枢,中国逐渐失去了一个可以跟皇帝相抗衡的社会阶层。伴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化,皇帝逐渐展露出他在力量上的绝对优势,体现在官制上,便是不断侵袭相权的发挥空间。

打个比方来说,在中国门阀力量强盛的时期,皇权也只是政治特权中最强大的一个,但是,豪门大族可以通过他们的世袭权力,轻松垄断皇权之下的官僚阶层,从而形成一个足以跟皇帝分庭抗礼的政治集团。最典型的,莫过于东晋,在这个贵族国家里,皇室的力量空前弱小,以至于当我们回顾这个朝代,想找出几个代表性人物,所想到的,却根本不是皇帝,而是几个豪门出身的名臣。

然而,当门阀制度破产后,当官僚的选拔制度逐渐向科举倾斜后,当皇帝将政府官员的任命权全部掌握到手中后,皇帝就成了整个政治的操控者。此后,再也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阶层可以跟皇帝扳手腕了,皇帝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举个例子吧,明朝是历代以来文官集团最有骨气的时期,在中后期,明朝的文官曾经有两次大规模的跟皇帝的抗争,一次是嘉靖年间的“大议礼之争”,二是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

在“国本之争”中,万历皇帝为了让群臣屈服,曾经“怠政”长达三十多年,这段时间,他几乎不上朝,也很少批示常规性的奏折,朝臣几乎跟皇帝没有见面机会,重臣的升迁退休,万历帝也不再处理。当皇帝罢工到如此程度,文官们对此居然也毫无办法,最强硬的大臣,也只能是掼乌纱帽,一走了之,而万历帝的地位呢?四个字概括——稳如泰山。

不可思议是吗?有些好事者认为,这是因为万历帝是权谋大师,其实不然,在明朝的政治结构下,皇权本身就处于这种至高无上的地位,根本没有哪个阶层,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加以对抗。在没有制度性制衡的情况下,文官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将“节气”二字发挥到极致了,这也便是“大议礼之争”的核心。

再比如说,明朝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传奇的一位宦官——魏忠贤。论起心机手段,组织能力,领导能力,魏忠贤堪称太监中的战斗机,在历史太监中,他称第二,大概也无人敢称第一,他能够轻松将天启初年强到不可一世的东林党一举干翻,就足以证明他在政治斗争方面的超人天赋。然而,强如魏忠贤,最后的结果,却是“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崇祯帝几乎没有废什么太多的力气,就把魏忠贤KO出局,曾经徒子徒孙一大批的阉党,竟然瞬息之间就灰飞烟灭。

要知道,宦官这个行当,在有些朝代,可是威武霸道到不行的——整个东汉时期,政治斗争的主旋律便是外戚对抗宦官,宦官废立皇帝,在东汉一朝司空见惯,乃至东汉出现了大量的婴儿皇帝,《三国演义》的开篇,讲述的也便是十常侍之乱;而在唐朝,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宪宗李忱,也在思虑再三后,放弃了对宦官集团的大清洗,究其原因,乃是鉴于“甘露之变”的故事,投鼠忌器。

历史上那些废立皇帝的太监,有几个在能力上能跟魏忠贤相提并论呢?但是,为什么他们比魏忠贤掀起了更大的风浪呢?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明朝皇权的力量空前强大,强如魏忠贤的阉党,也没把握战胜罢了。

顺便说一下,魏忠贤的前辈刘瑾,也曾权势喧天,被人戏称为“立皇帝”,但是,当有人跟武帝告发后,刘瑾却也无力挣扎,最后落了个凌迟的下场。

明朝皇权为何如此强大呢?原因大概如下:

除了宗藩势力,明朝几乎没有其他的世袭贵族,而唯一能对皇权构成威胁的宗藩势力,在永乐之后,也被严格限制;

明朝90%的官僚来自科举取士,权力不具世袭性,哪怕后期如东林党之流有抱团趋势,也在强悍的皇权面前无力反击——魏忠贤能一举干翻势力遍布朝野的东林党,究其根本,也无非是天启帝站到了他的一边;

明朝严格限制外戚势力,整个明朝,都没出现值得一提的权势外戚;

而明朝的宦官集团,则彻底成为皇权的附庸,如刘瑾之流,皇权可以纵容他为恶,但一旦皇权对他关上大门,他们也根本无力挣扎……

一旦丧失了集团性的制衡,官制上的制衡自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中国遂朝着“皇权专制”的道路上不断狂奔。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转变为极端“专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很早就进入了“平民社会”、以致“权力失衡”所造成的呢。

从这个层面说,中国社会因为“科举制”而形成的社会流动性,也是中国政治专制化的“罪魁祸首”呢。

因此,我们可以说,真正摧毁隋文帝确立的“三省六部制”的,很大程度上讲,正是隋文帝所推行的“科举制”。隋文帝玩的,乃是一出“左右互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