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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他想,官军采购队那几十号人反正也不禁打,酒肉送上了门,干吗不开斋?因此在送走简师元后,他就即刻布置人马,在禁军粮食采购队的必经之途上设下了埋伏。
由于众寡悬殊,刘天宝设置的这场伏击战自是稳操胜券,不到一刻工夫,禁军的粮车便悉数被缴,大部分押车的宋军被俘。但那一队宋军兵勇虽是寡不敌众,抵抗得却很顽强。而刘天宝在战前又没传令部属不许杀人,所以在交战中双方互有伤亡便在所难免。这是促使矛盾扩大的前提,也正是曾邦才一伙所期待的结果。
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宗泽并不难与王子善交涉,他可以义正词严地对其提出抗议,并要求严厉追究责任。可惜的是,这仅仅是这出戏的引子,重要情节还在后面。而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又完全地落入了曾邦才一伙预设的轨道,乃至情势急转直下,使宗泽原本拥有的理直气壮,一下子变成了理屈词穷。
当时经过一场猝不及防的混战后,有几个押车宋兵拼命冲出包围,逃进了驻扎在城东的一个禁军兵营。这个兵营的主官,是留守司的马军统领裴大庆。这裴大庆武艺精湛作战骁勇,上阵拼杀是把好手,然遇事却往往欠缺冷静。这也是在许多武将身上常有的通病。
裴大庆一听粮车竟在光天化日下被劫,还被打死打伤了不少禁军士兵,登时火冒三丈。依着他的性子,立马就要提兵去找刘天宝算账。但因想到宗泽严禁与义军发生冲突的三令五申,他还是按捺了火气,先派出部将霍启山带少数随从前往刘天宝寨中交涉,又差人去向闾勍禀报请示,假如刘天宝不肯交还掠取的粮草和俘兵,应以何策处之。
这时的裴大庆,头脑还比较理智。但曾邦才一伙不能让他理智下去,如果禁军保持克制态度,这出戏就得半途夭折,所以他们得继续拱火。
霍启山带人抵达刘部寨前时,刘天宝拒不出面,甚至连寨门也没让开,任他们在外面喊破喉咙,守门的喽啰一概昂然不睬。霍启山面对此状无可奈何,只得带人愤愤折返。如此一来,禁军的火肯定是又被往上拱了一把,但距曾邦才他们的需求还不够。不过这不要紧,他们还有添柴的办法。
就在霍启山一行的回营途中,突有百余强徒从道路两侧杀出,这些人动作迅疾凶猛,上来便是疯狂索命的架势。霍启山等人连忙招架,却哪里抵挡得住那十倍于己的强徒的暴烈砍杀。何况霍启山等人还有个不敢扩大事端的顾虑,在格斗中不敢下手太狠,便越加处于劣势。
顷刻间几个禁军弟兄已被剁成肉泥。霍启山这时是真急了,可是已经晚了。他在连续斩杀了四五个强徒后,自己也被乱刀劈成了数段。
最终从这场厮杀中死里逃生的禁军士兵只有两名,此二人亦皆是身被重创肢体不全。这伙强徒是范光宪根据预谋埋伏于此的天正会嫡系队伍,但这个赃是要栽在刘天宝的头上。那两个重伤逃走的士兵,乃是按计划有意放跑的,其用途就是要让他们去向驻军控诉刘天宝的滔天罪行。
这一招很灵验。裴大庆在惊悉噩耗后,被满腔的悲愤之火彻底地烧红了眼睛。霍启山曾同他在抗金战场上是生死与共,两人之间的情谊远胜同胞手足。狂怒之下的裴大庆,这时已把什么禁令、大局云云,统统抛到了爪哇国。他没再等任何人的指示,当即就下令所属部队紧急整装出击剿匪。
要论用兵作战,裴大庆很有一套。收拾刘天宝这种草寇,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选择的出击时间是在当晚的夜半,所采取的战术是正面佯攻背后突袭。那刘天宝也是合该命数当尽,他压根就不知道霍启山等禁军官兵被害之事,也就压根没想到会遭禁军那么决绝凶狠的军事报复。当他被帐外的骚乱声惊醒睡梦时,前后寨门已都被禁军攻破。
刘天宝刚刚手忙脚乱地披挂上马,一支铁骑已杀声震天地奔突而来。火把映照下,但见当先一骑手中大刀翻飞者,正是禁军主将裴大庆。刘天宝慌乱不堪,正欲举枪应敌,早被裴大庆手上那杆重达四十余斤的浑铁大刀斜劈而下。刘天宝连哼都未及哼出一声,其头颅连同半个肩膀便被削到了一丈开外。
头领既已授首,喽啰们哪还有心恋战,不到一顿饭工夫,整个刘天宝寨便被裴大庆的铁骑踏平。裴大庆余怒未消,在放出被俘的士兵、运出被抢的粮草后,他命部下大肆纵火,将这座山寨焚成了灰烬。望着那一片映红了原野的冲天火光,他方觉心头的激愤稍平。可是他却不知,他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之举,正为曾邦才一伙所求之不得。
至此,曾邦才他们所设计的功课已圆满完成,剩下的事情,就是坐观王子善登台,把这出戏再推向新的高潮了。
接下来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王子善得悉,勃然大怒。在盛怒中他没顾上去细问事发缘由,便要下令对禁军以牙还牙。虽经周虎旺等数将力劝,暂时压下了这道战令,但他依然向远近各部下达了迅速集结兵马随时准备出战的临战动员令。同时致函警告宗泽,如果这就算是官府剿匪行动开始的话,我京东八十万弟兄愿意奉陪。
宗泽没想到竟有人会在这时候捅出这样一个大娄子,这个事变令他方寸大乱。其事固然是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人家的一座山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这事也是大大地做过了头。由此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很难使用正常的沟通方式消除,何况在这事背后,很可能还另有名堂。
念及种种严峻后果,宗泽不禁不寒而栗,他料定裴大庆是掉进了一个阴险的陷阱。可是,手上没有证据。面对着俨如战表一般的京东义军通牒,宗泽一时无计可施。他铁青着脸踱来踱去考虑了半晌,只能命令闾勍先将闯祸的裴大庆拿下,押进留守司刑房。
仅仅是囚禁了裴大庆显然不能解决问题,下面必须另有得力的措施跟进。但在这种双方已失去平心静气沟通余地的情况下,可以平息王子善震怒、消解王子善敌意的良方,又能向哪里去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