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救上到勤王戊戌庚子间的朝野政局(第7/16页)
第三节 立储
1899年上半年,表面看来政变后尖锐的矛盾和紧张的局势似乎有所缓和,暗地里新旧各方的较量仍在继续,因此不时还有废立的消息传出。5月《字林西报》报道:“北京纷纷传说,谓西六月二十号中朝另立新君,闻践位者为恭王之孙,又有谓为五王爷之孙者,西后恐不能复秉大权,实深焦虑。”《知新报》转载这一消息时,将信将疑。[76]
9月4日,清廷发布上谕,因光绪服药日久,未见大效,将通晓医学被征召来京随同太医院诊脉的山西汾州府同知朱焜、广东驻防汉军监生门定鳌饬往原籍。此事非同寻常,引起海内外颇多猜疑。郑孝胥在9月8日的日记中判断:“此事何用宣诏?恐朝中有变。”[77]门定鳌回粤后声言:皇上实系无病,所有脉案,俱系太后令其照开,故门君愤惋请回。[78]同日香港《士蔑报》报道:}qc据上海某报之言,谓得接北京消息,知西后所造之铁屋,乃所以监禁光绪皇帝于其中,定于本月废位,而另以一九龄童子继位,仍以西后训政,此童子名溥巽,乃澜公之子云。
9月10日该报又报道:
中国皇帝阴令心腹内监持密诏往与日本公使,求其转达日皇,设法相救,谓事机极急,稍迟则不独政权无再操之日,即身命亦恐不保。[79]这时京师内外,传言纷纷,互相歧异,真伪莫辨。或谓光绪病重,陷于慢性肾脏及心脏之痼疾[80];或称春明大有佳音,康有为将归国[81];或“都中消息,极为骇人”,令人不明就里,忧心忡忡,四处打听,“实在如何,尚望详示。外患如此,而继以内忧,恐人将乘吾隙矣”;甚至有传闻说,“庆王之意欲皇上让位,荣禄之意欲皇上亲政,两人大相龃龉,不能相容,大约俟迁居雍和宫后,必须有一番争论”。朝内各官分为两派,刚毅若回京,必然助庆。[82]
在传言四起、朝野上下惴惴不安和海外商民接连不断的归政呼声中,旧历己亥年即将过去。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即公历1900年1月24日,清廷突然发布上谕,宣布立端王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是为己亥建储。此举几乎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废除光绪的前兆,其实际目的之一,可能也的确在此。
建储似乎出于人们的意料之外,既没有保皇会所要求的归政,也没有守旧党所期望的废立。就前者而言,或认为政变后西太后一直蓄谋废立,并无归政打算,海外商民的归政诉求,只是延缓了废立的时间。1899年6月20日,宋恕函告孙仲恺:
近闻政府已与鄂帅议定:“将行大事,先集兵二十万于京畿。”再与鄂帅订定:“如南洋刘帅有异言,即以湖北兵制其上游,事成,以两江总督永归鄂帅。”大约大事不能出今年以内。其大事为何,则心领神会而已,不忍言也!
12月30日他再次函告孙仲恺:
太后万寿,海外数百万商民合词电致译署祝寿,并热切请归政皇上。京师大事之举,部署本已大定,因此之故又暂从缓。执政者言于太后曰:“海外数百万商民之请归政,皆康、梁所指使也。故非先杀康、梁不可行大事。”因此有发明谕购康、梁之举也。[83]不过,另一种可能性同样存在,即正是大批海外商民要求复政,并与康、梁连成一气,令西太后感到恐惧,于是重下决心,再行废立。而其间当朝执政的守旧官僚起了推波助澜甚至决定性的作用。
1899年10月上旬,清廷两度发布上谕,因旱灾将成,诏诸臣各抒傥论。25日,翰林院编修沈鹏应诏草天灾直言折,矛头直指后党要员荣禄、刚毅和李莲英,认为清朝官制,内外相维,军机大臣,不掌兵权,而荣禄既掌枢机,又握兵权,北洋各军、武卫五军乃至江南练兵,均归节制,南北重权,集于一身,如果其或生异心,难免为曹操、董卓再世。刚毅奉旨筹饷,到处搜刮,民怨沸腾。“凡此二臣所为,皆足感召天灾,诚收荣禄之兵权,以杜异谋;黜刚毅之言利,以平民怨,则人祸息而天灾纾。”太监李莲英私窃威福,天下公愤,应明正典刑,以震慑权奸而风厉天下。折送至总署,总署以体制不合,格不得上。
一个月后,沈鹏再上应诏直言折,正式要求如今“为皇太后计,则归政之时也”,同时指荣禄、刚毅、李莲英等“三凶”在朝,上倚慈恩,下植徒党,权震天下,威胁士民,隐与君上为仇雠,“不杀三凶,以厉其余,则将来皇上之安危,未可知也”。而“此三人者,惟皇太后能操纵之,生杀之,皇上之才,非其敌也”。要求太后乘训政之时,“分荣禄之权,惩刚毅之暴,戢李莲英之毒,以绝一切不轨之谋,弭将来无穷之祸”。[84]
沈鹏的两次奏参,“直声震天下,虽格于堂官不得上,而海内外传诵,译稿通于外洋,几乎洛阳纸贵”。上海《中外日报》《沪报》皆登其文。[85]。11月中旬,南下筹款的刚毅回到北京,趁机将海外商民请求归政的消息透露给慈禧,并且作出了一系列安排。宋恕称:
己亥秋后,刚毅又力请速了大事,献策曰:但以虚美名目削坤一之兵权,则必不至激变。坤一既解兵权,则大事可速了。……而刘坤一“着即来京陛见”之旨不久而下矣。军机传电:“太后深念老臣,渴欲见面一谈劳苦。”以此虚优,骗安湖湘之心。一面命新署督于封印时候赶接印,印已交,而京师大事之公文即刻办齐,将于廿七八日下禅位诏于天下,改元保庆而弑旧君。盖从某大臣计:待于岁晚书信鲜通、报纸停刊、人事鲜暇之机会,赶了此一大事,可以万全。[86]
刚毅回京后递手折开列各省督抚从违之意,“极言惟刘坤一最与圣上意合”,又“谓去年政变时,刘独有电阻梗废立,今议立嗣大事,不先去之,彼必有碍大局。故太后立意解其兵权”。[87]其时荣禄曾密电试探刘坤一的口风,后者答称“以君臣之礼来,以进退之意上”[88],仍然坚持反对废立。
召刘坤一进京陛见在12月24日,在此之前,主要是设法除康。是年10月,康有为以探望母亲病重为名,从美洲东返香港,令清廷感到紧张,加紧行刺计划。其时刚毅恰好在广东,忧虑颇深。皮锡瑞记文廷式所言:
党祸不足虑。现在空捕康、梁,并王照不问。因康到澳门之故,二人讪长信太甚。长信宁亡大清,必诛康、梁,不至株连他人。[89]
刚毅返京后,“常常专注拿康,危言耸论,不知又加几许”[90]。在其推动下,清廷先派李鸿章为商务大臣,前往通商各埠考察商务,其实是“西后因各外埠华商电请归政之事,特命李赴南洋,借查察商务为名,欲以观商人之意向,设法劝诱,使向西后而背皇上”[91]。继而改派李鸿章署理两广总督,暗中主持绑架暗杀康有为以及抓捕保皇会员亲属之事。又发布上谕,悬赏购线,以除康、梁。鉴于环境日趋恶劣,康有为只得远避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