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秘密社会南海西樵巨盗区新(第6/9页)
第四节 死而不靖
庚子革、保两派在广东相继失利,整个中国也从义和团事变的大乱中逐渐平静下来,这种平稳显然并不适合于盗匪的活动。此时南海县的主官换成了素有能吏之称的裴景福。裴氏安徽霍山人,以名进士为宰粤东,屡任剧邑,“所至号称难治,而睫闇治之辄裕如”。或谓“每治事与民语丁宁委婉,若恐重伤之者,而治盗恒用重典”。[61]前此在番禺县任内,一月之内破获前令积年盗劫案凡五十桩,令广州知府击掌赞叹。[62]
1899年底,南海县令出缺,调任朝阳县的裴景福署理。李鸿章到任后,认为原南海县令办事尚属周妥,无庸另行调署。[63]但稍后裴景福还是接任南海县,并且连任到1903年被岑春煊参革流放为止。任内裴景福继续显示其酷吏本色,加强对盗匪的打击和镇压,仅从《申报》的报道看,几年中公开处决盗匪的频率和人数都有大幅度增加。在南海县任内仅以站笼站毙人犯改作病故者,先后共有128人。[64]内外交迫之下,区新一度不得不逃往广西梧州等处藏匿,以避风头。
不过,庚子以后,中国各种严重的结构性社会问题依然如故,前此造成统治秩序紊乱的社会势力继续活动,清政府对待归降的盗匪又不能餍其所愿,甚至从来就不打算兑现承诺。如李昭投降后,虽协同清军“弋获匪党多名”,官府仍然认为“尚无大功可记”。[65]傅赞开降清,署粤督德寿电询在上海的李鸿章处置之法,后者答称:“战事计日可平,无须若辈效用。”于是德寿将傅赞开等108人“尽隶黄得胜麾下,建功赎罪”。[66]
盗匪秉性,本来就反复无常,受到冷遇,自然更不驯顺。傅赞开降后,西北江仍有匪人持其名片索取行水,并且开枪拒捕,将赶来镇压的安勇打伤数人。[67]当局虽指为假冒,未必不是傅氏或其部下重操旧业。与傅赞开同时降清的陆西干,被派归肇庆协吉镇军部下效力赎罪,“以为从此可以革面洗心矣。不意近日忽又纠集党羽,大开博塞之场”。地方绅士为此赴督辕禀控,粤督下令查办。[68]李昭降清后,仍向各处勒收行水,被绅士密禀当局,官府乘其因事来省之际,派人拘至五仙楼清讯。[69]
李鸿章离粤后,各乡剿匪措施有所松弛,前因粤东缉捕甚严无处容身的区新,从广西梧州潜回南海县境西樵埠,“纠合党羽,在官山海口向来往各船勒收行水”。1901年1月,被官府眼线侦悉,“报知是处卓字营管带某君,某君立即督率勇丁前往兜拿,区匪竟敢出而抗拒,互相轰击,反被枪毙勇丁一名,仍未擒获”[70]。李昭等人又再度叛清,与区新合为一股,活动范围也不限于南海一地。1901年10月,番禺某店司事关凤俦具词赴县控称:著匪区新等与其党羽设立英义堂名目,屡次致函打单勒索。[71]
由于地方不靖,为官不易,本来应是肥缺的两广总督之职,竟被视为畏途,鹿传霖以“力难胜任”再三推托,改调陕甘总督陶模,陶也声称:“旧疾未痊,请收回恩命。”[72]
1901年初,与区新潜回南海几乎同时,陶模终于南下接任。其督粤期间,对于新政改革颇为热心,陆续举办了一些维新事业,至于平靖地方,虽然不是特别用力,但也不敢掉以轻心。1901年9月,南海县局绅、举人陈文蔚以盗匪猖獗、掳人勒赎等词控诸督抚二署,陶模、德寿等除径饬广州协南海县严密查拿外,下令缉捕总局半月内将陆畅、区新、谭郁、陆亮、岑剑等悉获究办,“不论军民人等,如能速将各犯获送,定即从优奖赏。绅耆包庇,查出即照窝盗论,决不宽贷”[73]
区新自李昭、傅赞开降清后,“独该逆怙恶不悛,其弟区湛凶悍尤甚,李、傅之徒既散,该逆之势益盛,枪械精利,党与众多,拜会敛财,打单掳劫,商船则勒收行水,农田则逼缴护费,广、肇两属遭其蹂躏几无虚日。官兵剿拿,俨然劲敌,屡被拒杀,迄未就擒。该逆行踪诡秘,又常往来于香港、澳门,散布谣言,摇乱人心,所以为患于粤东者已非一年”[74]。1902年4月,南海安隆砖窑接连接到义和堂著匪廖珠、廖时、区新等来函打单银若干,限期送至某处,否则炮火从事。业主无力交银,投诉于局绅陈文蔚,后者再度赴省向各衙门禀告。[75]
1902年的大明顺天国密谋,官府也认为“为首者实著名巨匪区新、刘大婶,招集逆党数千人,约期作乱”[76];参与其事的苏焯南等人,则是1900年兴中会谋取广州计划的执行人,与区新等有所联系。据说区新在官府的追捕下,曾逃往新加坡,回国后在新会崖门附近据山为巢,招纳亡命,“且区自出洋后,颇好读兵书,闻有新译之本,多方托人代为访购,其于山川险要皆测绘为图。去冬尝与他党争据某山,区登高指挥,动中窽妙,他党不谙地势,遂为所败。日前会党闻其名,特收为羽翼”。洪全福起义事败,区新再度亡命外洋。[77]
1903年5月,接替病逝的陶模任两广总督的岑春煊抵达广州,岑氏庚子护驾有功,得到西太后的宠信,在清末政坛上迅速崛起。他对于整顿吏治颇有一套办法,是有名的“三屠”之一的“屠官”,粤督任内参革广东地方官员千余人,对于镇压民变、安靖地方也有一套铁腕工夫。清廷先后用他任四川、两广总督,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让他平定当地的会党游勇叛乱。
岑春煊抵任后,很快发布除暴安良示,为各地方官、各营将弁、各处绅民及被贼胁从悔罪来归之人要约赏罚条件,分别开列“各地方官当知十三条”“各营将弁当知八条”“各绅民当知六条”和“各匪悔罪来归者当知六条”,保奖结合兵团保全地方,剿除肃清匪患,越境助剿,实力练团,拿获匪首,安顿饥民,办赈有效的官吏、将弁和绅民,凡剿办不力,知情不报,扰民冒功,甚至通匪济匪者予以严惩。悔罪来归者分别情形予以安置奖赏,尤其鼓励引领官兵进剿;著名匪首若能擒杀相当著名之匪首,或携带军火五十件以上来降者,亦可免死录用。[78]是年科考,岑春煊于第三场另出五题,鹤山县士子应对的七十余人中,有六十余人力陈该县盗风猖獗,当地盗匪串同著匪区新、谭二、罗永等打单勒索,请为严办。[79]
此外,岑春煊还设法查知两广地方私运军火的三条路线,下令严密盘诘,以绝盗匪武器来源,并悬赏洋银两千元,擒杀区新。与区新同时的马王海等大股盗匪相继被清军剿灭。
岑春煊抵任之初,因广西的游勇暴动声势浩大,重心不得不倾注于西。1903年底,岑春煊从广西浔州回到广东,查访情形,知区新“生长本地,窟穴甚多,非重兵不能扼其窜越,非确线不能得其踪迹,因严饬统巡水师候补道李准重资购线,密调水陆各军,于西樵一带遥遥扼要驻扎。探知该逆掳掠归巢,确在区村,遂令各军抽队渐渐逼近”。其间岑春煊密札李准,限期一月捕获区新,后又责成把总潘斯铠,以十日为限。李、潘二人熟商,担心区新察觉远飏,不敢稍露声色,由潘斯铠派线人佯招区新投降,使其不致远逃,又密派兵勇或伪作乞儿,或扮成小贩,日夜伺区新之出入,并绘制匪巢要隘地图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