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色长袍上宫殿(第36/38页)

谭嗣同在受刑的那一瞬间大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只一刀,一颗头颅便在热血喷射中滚落在帝国的国土上了。

和这颗脑袋一同滚落的,还有帝国文人曾经神韵飞扬五彩斑斓的幻想。

思想是危险的,尤其是思想者没有独立人格的时候。

后人评述说:谭嗣同,千百年来中国第一真男人。

16、女人的仇恨

1900年到了。

1月1日,洋人们的新年。生活在中华帝国京城里的洋人们这一天有点失望,因为帝国政府在这一天发布了一道谕旨,说中国的皇帝病重,不但皇家的祭祀活动全部取消,而且“所有年内及明年正月应行升殿及一切筵宴,仍著停止”——至少在这个节日里各国公使们吃不到皇家国宴上的世界上最复杂最精致的菜肴了。

更让洋人们感到惊骇的是,有传闻说,中国的皇帝马上就要被一个14岁的孩子取代了。

紫禁城,残雪覆盖了宫殿金色的瓦顶,一片清冷的寒光。

《崇陵传信录》记载:慈禧的心腹大臣荣禄在这一天曾试探地问:“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慈禧反问:“事果可行乎?”荣禄:“太后行之,谁敢谓其不可也?顾上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不可不慎也。”慈禧:“事且露,奈何?”荣禄:“无妨也。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篡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慈禧沉吟久之:“汝言是也。”

荣禄首先承认了废除光绪皇帝的理由不充分,因为皇帝的罪行不明。进而还担心因为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突然废帝,洋人们要“干涉”——这简直就是对数月之后中华帝国发生巨大政治混乱的原因的注释。最后,荣禄关于“立储”的建议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不是荣禄,不是能把慈禧的心思揣摩得万分精确的人,绝对没有胆量这么说——无论是中国百姓还是在华的洋人都知道,基于避免因皇位的争斗而引发政治动乱的原因,中华帝国几百年来一直遵循着一条极其严格的祖训:在当今皇帝活着的时候,绝对不允许预立皇储,谁若仅仅是对此私下议论了一下,都将被看做与叛国罪等同的大逆不道的罪行,会被处以最残酷最极端的刑罚——这个消息至少预示着这样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要么当今帝国的皇帝有立即死亡的可能;要么,当今的皇帝可能会被推翻,中华帝国会出现一个新皇帝。

其实,废除光绪皇帝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任何人处在慈禧的位置上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西历元旦的早晨,紫禁城勤政殿里充满炭火和熏香的味道。慈禧太后召见了皇亲贵族和军机大臣,内容是:立储和废帝。皇帝也来了,他没有进殿,太后让他在殿外“等待传唤”。

慈禧先说光绪皇帝当年当皇帝时,百姓就议论他的来历不正,现在这个皇帝确实表现不好:“今上之立,国人颇有责言,谓不合于继嗣之正。况我立之为帝,自幼抚养,以至于今,不知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同谋陷我。”于是,慈禧建议把光绪废了,等农历正月,中国新年的时候,选个新皇帝上台。她让大家为废掉的皇帝取个“封号”。(“故我起意废之,选立新帝。此事于明年正月举行。你等今日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好,明朝景泰帝当其兄复位之后,降封为王,此事可以为例。”——《景善日记》,转引自《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38页。)

大学士徐桐,这个在今后的中国历史中因表现疯狂而著称的著名“理学家”建议:“奴才愚见,可封为昏德公。往年,金国封宋朝皇帝,曾用过此号。”

八百多年前宋朝都城开封被来自塞外的金国军队攻破,宋钦宗皇帝被俘,金人像牵牲口一样将他带往北方大漠,戏弄地封他为“昏德公”。徐桐把慈禧废除光绪的举动比喻成一次攻城掠地挟持国君的血腥战争,显然过分了,因此慈禧没予以理睬。

慈禧接着说她已经择定端王的长子为新帝。她说端王禀性忠诚,众所共知。她让端郡王此后可常来宫中,监视新帝读书。不过,新帝何时登基她还没想好,“可先为储君,再行定夺。”然后她让荣禄去拟旨。

所有的皇亲贵族和军机大臣们都一声不吭。跪着的端王头低得最低。

荣禄早就把圣旨拟好了,立即捧到慈禧面前。慈禧看了一遍,说让皇帝进来吧。

在殿外冻得脸色发青的光绪皇帝进来了。慈禧把她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光绪叩首:“此夙愿也。”慈禧说:“既然愿意,这是诏书,你缮写出来,发布吧。”

看了那份荣禄拟好的《立储书》,年轻的光绪皇帝浑身发抖。在慈禧目光的逼视下,他照本缮写,“色沮手颤,屡搁屡起,始能竣事”,而后“晕扑在地”。

慈禧小声地说了句:皇帝,你要保重。

1900年元旦那天,由光绪皇帝签发的这样一道谕旨,它被洋人们称之为“中国历史上最伤心的文字”:

朕以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听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至思振奋图强,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已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待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因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钦此。(《景善日记》,转引自《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56~157页。)

这是中国皇帝亲手白纸黑字写明了的:本来应该生个儿子继承皇位,但是儿子至今没能生出来,惭愧惭愧。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皇太后出来主持国家大事是应他再三再四地请求才得以实现的,实在是国家的万幸。为了不使皇家断了香火,决定立端郡王的儿子溥儁为同治皇帝的嗣子——注意,不是给光绪皇帝而是给光绪皇帝的前任皇帝同治当儿子——以代替我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