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顶戴花翎下的面孔(第16/34页)
应该说,1900年的大清军机处,能够左右帝国局势的,只有荣禄和刚毅两个人。
荣禄,时年64岁,满洲正白旗人,瓜尔佳氏,字仲华。荫生出身。蒙其父亲的资历,曾被恩赏六品主事。后来当上了户部侍郎兼内务府大臣,掌管着皇家仓库的钥匙,又升迁为工部尚书兼步军统领,这下,连紫禁城大门的钥匙也归他管了。年轻的时候,他的风流韵事的传闻特别多,其中最特别的是有关年轻的他和同样年轻的慈禧之间的桃色逸闻,这些公子多情美人有意的浪漫故事不但在中国野史中被描绘得有根有据有来有往,连西方人写的帝国故事中也说得眉目清晰。但如果考证一下荣禄和慈禧各自的身世,就不难看出这些故事中的虚妄成分。只是,不管传闻如何,荣禄和慈禧太后的关系都非同一般。康有为发动“戊戌变法”之后,所有的人都对“康有为”三个字忌讳莫深,只有荣禄一个人敢拿这个话题在慈禧面前开玩笑。荣禄说:老佛爷,奴才可是个康党!慈禧就说:不错。可康有为是个奸臣,竟然辜负了你提拔他的好意,想让那个袁世凯杀了你!说完两个人都笑,“都觉得很好玩”。政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稍不留神,就会把身家姓命玩进去。年轻时的荣禄是吃过这个亏的。
当年刚刚当上工部尚书的荣禄仗着年轻气盛,想把军机处里满腹经纶的汉大臣沈桂芳弄出北京。荣禄还不知道虽为汉臣,但沈桂芳置身朝廷多年,即使树不参天根也必深。翁同龢看出了荣禄的野心,串通朝中的老臣重僚,将荣禄处心积虑要使沈桂芳去的“位置”让荣禄去了。荣禄被弄出了北京,到西安当了近20年的“西安将军”。这是他一生政治生涯中的最大挫折,也是他得以成熟起来的重要契机。20年的冷落和失意,荣禄从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一直到一个被西北风沙吹得如同干瘪的皮囊一样的老人,他真正知道了什么是险恶的官场和为官的要诀。直到甲午战争之后,北洋水师基本覆灭,帝国需要军事人才,在恭亲王的推荐下,荣禄才得以重新回到北京,当上了他20年之前就已经当过了的步军统领。随后,帝、后矛盾激化,他把宝果断地押在了太后一边,很快就得到了慈禧的重视。1898年,他已经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了,这个位置是帝国封疆大臣中最显赫的。“戊戌变法”中,他紧握兵权的忠贞不贰,为慈禧立下了天功,于是得以进入军机处,开始了他在慈禧身边施展独特的政治才能的时期。
所谓独特的政治才能,根据所有历史资料所描绘的所有关于荣禄的事件,似乎两个字就可以囊括这位影响了帝国历史的重臣的“独特”才能,那就是:沉默。历史遗留下来了清晰地显现着这个老官僚面孔的照片:瘦而枯槁,眼睛肿着,永远不会让人看清他的目光所指。这是一张成熟的政客的面孔,冷漠而镇静,绝不表露任何一种表情。在超人的沉默中,荣禄能够悄然洞察到政治局势的细微变化以及政治对手的内心秘密,从而极其迅速地对局势做出自己独特的判断。当风传慈禧决定把光绪皇帝废除的时候,所有的帝国大臣都对此事的真伪感到茫然和恐惧,而从慈禧的嘴里,大臣们仅仅听见这样一句话:去问荣禄。可是,荣禄成天待在家里,既不出门,也不见客。直到最后的时刻,当洋人们对慈禧废帝明确表示了极大不满的时候,荣禄才在深夜跑到颐和园“跪见”慈禧。这位60岁的老人说哭就哭,他直言不讳地说出“立储”的建议。虽然这个建议违反帝国“祖制”,是大逆不道的,但是,荣禄已经看准了慈禧的心思,既然敢说,就有把握。果然,慈禧“采用”了他的建议,由此他在帝国政治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了。荣禄在主张利用义和团达到慈禧的政治目的上、在默许义和团进入北京城的问题上、在命令帝国军队进攻使馆区的问题上,都是最核心的决策者。但是在表面上,他却是一副“观望派”和“反对派”的面孔,况且,他在局势最危机的时候对那个名叫张怀芝的分统说出过一举定成败的“名言”,这使他在“庚子事变”之后,作为帝国最高决策机构实际上的首脑,居然没有被洋人们列在“惩办”的名单之内。
与荣禄相比,同是军机大臣的刚毅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不是荣禄的对手。
中国的野史中,关于刚毅的奇闻逸事很多,大都是一副小丑的滑稽面孔,使用的词汇多是“贪婪”、“狡诈”、“卑劣”。但是,作为一个官员,他之所以能够爬上帝国统治集团的高位,绝不是一个“狡诈”所能了断的。
刚毅,满洲镶蓝旗人,原来不过是个熟谙满族文字的翻译生员,考取笔帖式,在刑部任职,干的是处理一般文案的工作,这个工作决定了他对官场手段无法迅速熟悉。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他无能。当举国关注的那桩“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公案终于闹到了北京的时候,刚毅聪明地摸准了慈禧的心思。他看到慈禧已经对南方某些官员因为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有功而有点不听话的举动有所感觉了。于是,时任刑部侍郎的他本可以“维持原判”,但他一反常态,大刀阔斧,孤注一掷,持平判决——他对“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的断案结果把一大批南方官员牵扯了进去,他们在这桩“小小”的民案中因为层层受贿层层包庇而身陷其中——刚毅借一桩百姓民案为慈禧灭除了心腹之患,仅此一事,慈禧不记住他的名字才怪。很快,他先升郎中,再由京官外放,一放就是又美又肥的广东惠潮嘉道,又迁江西按察使,又迁广东布政使,又迁山西巡抚,步步高升,仅仅六年,就从一个刑部员外郎升至二品巡抚,升官的速度一时无两。有史料说他用新银元给慈禧行贿,说他从南方做官到回京任职时,搜刮的民财装了上千箱子,“此中皆累累黄白物也。”但是,还有的史料说他为官“清廉”,因为他死后在他的家里竟然没有发现什么财产,家人甚至要挨饿了。同时,他还是帝国官员中少有的不吸鸦片烟的人,这一点说“难能可贵”绝不为过。他肯定有某种特殊的“才能”或者“特点”,才会得到慈禧的信任和喜欢,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如此官运亨通。刚毅从广东巡抚的位置上调回北京任礼部侍郎,入军机,成为朝廷重臣。然后又当上尚书、协办大学士,只差一点就赶上荣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