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巴山蜀水(第8/14页)
红军的攻击部队又一次退了下来。二七四团二营营长陈康来到了王树声面前,年轻的营长只有一句话:“该我们上去了。”
二营是王树声从几十人的游击队带出来的部队。自红四方面军西渡嘉陵江战役开始以后,他们作为军预备队一直跟随在王树声的身后,他们知道关键的时刻副总指挥会用得上他们。
王树声举起望远镜看了看,然后对陈康说:“去准备吧。”
在炮火的掩护下,二营的攻击开始了。四连因为在渡江时损失大而被当做了营预备队,陈康拔出手枪对五连和六连的官兵说:“跟我上!”
在险峻的剑门关主峰上,川军的火力十分凶猛,二营刚一开始攻击,陈康的左臂就中弹了。卫生员给他包扎的时候,他看见冲在前面的几个战士相继倒下。
王树声急了,跑到炮兵阵地上把炮连连长大骂了一顿。王树声命令他把炮打得准一点,把敌人的火力压制住。炮连的炮声再次响起来,炮弹准确地落在川军的射击阵地上。王树声大叫:“好!好!给我接着打!”
陈康一挥手,二营各连的军号依次吹响,红军官兵从土坎后面犹如掀起的巨浪一般猛然站立起来,杀声随即响彻了剑门关山谷。
在王树声的命令下,二七四团所有的火力都射向了二营冲击的方向,川军盘踞的主峰上顿时硝烟漫天。这一刻,大雨突降,雨柱在万仞插天的群峰之间形成一团团雨雾,血腥的战场上一片迷蒙。
二营教导员刚从土坎上跃起便倒下了,栽倒的那一刻手中的手榴弹朝前扔了出去。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红军指挥员个子不高,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打仗的时候永远冲在最前面。他姓鲍,红军战士们都亲热地叫他“包谷米”。攻击前战斗动员的时候他说:“在二营面前,没有什么关不关的,跟我冲上去就是了。”
冲上剑门关主峰的官兵都端起了刺刀。在陡峭的阵地上,红军的拼杀声和川军的咒骂声混合在一起,双方扭打着的士兵不断地从悬崖上跌落下去。当川军被压缩在阵地后面的一条石沟里时,拼杀中的陈康忽然发现川军越打越多,原来石沟里藏着川军的预备队,数百名拥上来的川军一下子把石沟填满了。此刻,二营的官兵都已经冲上了主峰,手榴弹下雨一般向石沟砸下来,一时间这条石沟里血肉横飞。
王树声向主峰疾步攀登。在二营攻击的路上,他看见了那些倒在川军尸体中的红军战士的遗体。一个已经牺牲了的战士依旧靠在石崖上,王树声轻轻地把他放倒,然后把他腰间的手榴弹取下握在了自己手里。
据守剑门关的川军团长杨倬云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了。他让他的营长廖玉章把那四万块银元抬了出来,然后一面用手枪向撤退的川军士兵射击,一面把箩筐里的银元往外扔。但是他即刻看见营长廖玉章被手榴弹炸倒了,几个士兵想把廖营长拉起来,但是连同这几个士兵在内,一群人在一声炮弹的爆炸声中向天空飞去,然后碎片一样地落在淌着雨水的草丛中。
杨倬云在几个卫兵的护卫下顺着崖壁往上爬,当他们终于爬上崖顶的时候,却看见关口前面的山路上杀声四起,红旗飞舞。几天前,军长邓锡侯视察这里的时候曾经问过杨倬云:“这道绝壁有多高?”当时他的回答是:“一块石头丢下去要一袋烟的工夫才能落地。”——前面是冲来的红军,身后是万丈绝壁,无路可走的杨倬云一转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剑门关被红军占领了。
国民党军第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在剑门关战斗报告中说:“匪跟踪以大部来攻,先以火力激战,继以短兵相接,循回肉搏,情势极为激烈……刁司令以预备队力争无效,杨团与刁司令即先隔绝……杨团退路四塞,除少数官兵突围外,几全部覆灭于血泊中……是役杨团长倬云、江营长孝思及陈团廖营长均战死于剑门阵地。刘团李营长在沙溪坝附近阵亡,陈团何营长在天雄关任收容时阵亡。共计官兵伤亡失踪约一千三百余名。”川军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仅凭一双刺花的袜子和一条丝织的裤带才得以辨认出那具已经摔烂的尸体是他们的团长杨倬云。
一九三五年四月,在那个下了一场大雨的春天里,所有牺牲在剑门关的红军官兵,自此在这里守望着美丽的巴山蜀水。
四月二日,川陕边防“剿匪”督办、国民党军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被蒋介石撤销了职务:
查嘉陵江向称险要,苍、阆、南部一带,原属二十九军防地。一年以来,迭次通令构筑碉堡,加强工事,严密布防,以遏残余徐匪之窜扰,不啻三令五申。该军负责守备经年,糜饷实钜。律以救国救乡之大义,应如何激励军心,力图报称。乃连日据报:该军防守不严,徐匪一部遂于俭[二十八日]晚突渡嘉陵江;继复作战不力,苍溪、阆中、南部亦竟相继撤退。弃藩篱而不守,陷人民于涂炭!实属玩忽命令,贻害地方,断难再予宽容。兼川陕边防剿匪督办第十二路总指挥、四川剿匪军第二路总指挥、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着即撤职查办;其副军长孙震辅助不力,记大过一次。着令孙震督率二十九军,戴罪图功。此次该军失败,负责诸将领,由孙震查明呈报,以凭分别惩处。该军现在收容若干,着孙震速即整理改编,禀承刘总司令——湘——办理具报,仰即转令,一体遵照。
剑门关战斗后,为了取得战役的全面胜利,红四方面军决定集中主力歼灭位于梓潼、江油的川军邓锡侯部,力求向川甘边界地区发展。
第九军和第三十军主力部队,一昼夜奔袭近一百公里抵达了涪江岸边,并于四月十日突破了涪江的川军防线,然后向南推进包围了江油县城,其前锋直逼江油南面的重要城市绵阳和成都。
江油位于四川盆地的西北边缘,古时就有“成都的北门”之称。防守江油的邓锡侯在四川军阀中素有“能战”之名。红四方面军突然向西突破川陕根据地的边界嘉陵江,邓锡侯与刘湘的看法是一致的:红军很可能要放弃根据地,沿着川陕公路南下川西平原。因此,他对红军挺进涪江上游并不以为然,认为那不过是红军的“转山”行动,于是把兵力全部放在了防守川西平原上,因为平原的中心就是省府成都了。邓锡侯在分析了局势和权衡了得失后,尽管连他自己都有一点胆怯,但还是决定亲自出马与红军一战,他已经不得不这样做了。红军到达江油附近的消息令成都城里一片慌乱,大地主、大资本家和高官大员们纷纷逃往上海,有的还逃到了香港,飞机票和汽车票成了这座城市里最抢手的东西。那些不是特别富有的人只有逃往重庆,从成都到重庆的汽车票价因此上涨了一百倍。刘湘急忙把川军潘文华部调到了成都,在成都城垣的四周大修碉堡,表示要死守成都。结果,报纸上把刘湘说成了“大救星”。邓锡侯对此一笑置之:潘文华有多少部队?说穿了就一个教导旅而已,听说他把自己的家眷都送到上海去了——“本帅率兵十团,亲出一阵,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