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暗时刻(第14/18页)

和毛泽东走在一起的,是红军中的老同志和女红军。这是一支衣衫奇特的队伍。为了避寒,羊皮、狗皮被用来缝成衣服和鞋子。由于缺少雨具,每人手里都拿着块草编的垫子,下雨的时候遮挡在头上,休息的时候放在屁股下面。因为草地中几乎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露营时大家都忙着试图点起一堆火。极度的潮湿令火很难点着,无论谁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大家便都会凑过来围在一起。携带的青稞面粉经雨水浸泡,结成了一团黏稠的东西,女红军们小心地弄下一点放在嘴里。头发斑白的徐特立已经年近六十,他在红军大学任政治教授,但是生活却如同一名普通士兵。他穿着自己找来的一块旧红布缝成的裤子,披着一件破旧的皮袍子,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肩上还背着他的干粮袋子,身后跟着分配给他的那头小毛驴。毛泽东问徐特立为什么不骑驴,他回答说驴背上驮着三个学生的行李,还有他的书籍。遇到掉队的官兵,徐特立总是停下来用湖南方言笑着说:“同志,快宿营了,努力呀!”

红军断粮以后,警卫员们开始四处寻找野菜。谢觉哉老人跟着他们一起找,居然找到了一张烂马皮,这让他很是兴奋。他用小刀刮去马皮上的毛,将马皮切成小块块,然后在瓦盆里煮。煮的时候,女红军们围着盆子看,但是煮着煮着,瓦盆突然炸裂了,马皮掉进了火堆里。谢觉哉赶快扑灭火,把零碎的马皮小心地捡起来,找了个铁锅继续煮。煮了很久也煮不烂,于是干脆就这样吃。包括林伯渠在内的几个老红军根本嚼不动,只好生硬地往肚子里吞。林伯渠老人边吞边说:“留得生命在,革命就开花。”毛泽东知道了,由于没有吃到马皮,总是问林伯渠:“那东西如何?”

晚上终于到了露营地,大家还是挤在一起坐着。开始的时候,他们交流着可以在湿地上睡觉的经验:挖一个洞,把油布铺在洞底,然后躺进去盖上毯子,最后把雨布蒙上。说这样不怕下雨,也不怕敌人骑兵的袭击,因为这等于是个掩体。松潘大草地的夜晚阴风萧瑟,无论怎样交流关于睡觉的经验,实际上既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寒冷和饥饿也令人无法入睡。大家只能互相用体温温暖着,然后听那些曾经去苏联学习过的红军指挥员用俄语轻轻哼唱着: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

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

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歌声在漆黑的松潘大草地上低低地飞翔……

红军左路军先头部队占领了阿坝,但其大部队依旧滞留在卓克基一带。

八月二十四日,中央致电左路军,再次阐述北进战略,催促左路军全力开进,断不可“坐失先机之利”:

朱、张二同志:

政治局对于目前战略方针有如下补充决定:

(甲)我军到达甘南后,应迅以主力出洮河东岸,占领岷州、天水间地区,打破敌人兰州、松潘线封锁计划,并依据以岷州为中心之洮河区域,有计划地大胆地向东进攻,以便取得甘、陕二省广大地区,为中国苏维埃运动的有力根据地,另遣支队向黄河以西发展。这一计划是估计到政治、军事、经济、民众各种条件而决定的,是目前我们主观力量能够执行的。

(乙)若不如此,而以主力向洮河以西或失先机,敌沿洮河封锁,致我被迫向黄河以西,然后敌沿黄河东岸向我封锁,则我将处于地形上、经济上、居民条件上比较的大不利之地位。因这一区域,合甘青宁三十余县,计人口共不过三百万,汉人不及一半,较之黄河以东,大相悬殊。而新疆之不宜以主力前往经营,尤为彰明较著。

(丙)依上计划,目前应举右路军全力,迅速夺取哈达铺,控制西固、岷州间地段,并相权夺取岷州为第一要务。左路军则迅出洮河左岸,然后并力东进,断不宜以右路先出黑错、旧城,坐失先机之利。

中央 八月二十四日

为了说服张国焘,跟随右路军行动的徐向前、陈昌浩也在同一天致电,表示北进计划“箭已在弦,非进不可”,且“右路军单独行动不能彻底消灭已备之敌,必须左路马上向右路靠近,或速走班佑,以便两路集中向夏、洮、岷进。主力合而后分,兵家大忌,前途所关,盼立决立复示,迟疑则误尽中国革命大事”。

认为红军绝不会走进绝路的胡宗南终于知道红军已经穿过了松潘大草地,他立即命令第四十九师二九四团于八月二十七日火速赶往包座,与驻守包座地区的另一个团会合,在包座至阿西茸一线阻截红军。

包座,位于松潘大草地的东北方向,卡在川北前往甘南的必经之路上。包座分为上包座和下包座,两个村镇相距数十里,包座河贯穿其间。这里山高林密,敌人利用山关隘路修筑起碉堡构成了坚固的阻击阵地。

红军前敌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意识到:如果红军不能打下包座,那就只有被迫退回松潘草地。

前敌总指挥徐向前和政委陈昌浩在听取了叶剑英的汇报后,决定必须要把包座拿下。鉴于红三军团还没有走出草地,红一军团在过草地时伤亡太大,徐向前和陈昌浩建议把进攻包座的任务交给红四方面军的第三十军和第四军。

徐向前拟定的作战计划是:以第三十军八十九师二六四团攻击包座南部的大戒寺;八十八师和八十九师各两个团位于包座西北方向,相机打援;以第四军一部攻击包座以北的求吉寺。红一军团为预备队,集结于包座西边的巴西、班佑地域待机。作战指挥部设在上包座和下包座之间的一座山头上。

这是红军走出松潘草地后的第一仗,是能否脱离绝境进入甘南的生死之战。

参战部队在倾盆大雨中出发了。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和第四军官兵刚刚走出草地,身体十分虚弱,一些官兵仍处在极度的饥饿中,大雨中的急行军使不少官兵掉了队。在行军的路上,军长程世才和政委李先念制定了战斗部署:由于胡宗南的第四十九师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遂决定八十九师首先攻击包座南部大戒寺的守敌,然后至少集中五个团以上的兵力打击其增援部队。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八十九师前卫部队二六四团抵达大戒寺,并立即开始了攻击。大戒寺北面是一座大山,寺前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东面则是那条包座河。几天前,国民党军二九四团奉胡宗南的命令自樟腊向包座疾行,在约两百公里的急行军中,因为道路崎岖、气候恶劣、给养缺乏,虽然在红军之前抢占了包座,但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信心全无:“官兵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患病倒毙者所在皆是,精神至为疲软。”到达包座后,二九四团奉命驻守大戒寺。他们围绕着寺院紧急修筑了各种工事,且在寺院内储藏了大量的粮食,准备据险坚守。红军二六四团的攻击并不顺利,官兵们在体力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对敌人展开了一轮接一轮的进攻,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由于敌人的火力十分猛烈,红军没有攻坚的火炮,加上大雨如注,河水暴涨,进攻从下午三点一直打到晚上九点,二六四团的红军官兵仅仅攻占了大戒寺外围的几个碉堡。从一个俘虏的口中,程世才和李先念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敌第四十九师主力正向这里紧急增援,将于明天到达包座。根据这个情报,程世才和李先念决定,停止对大戒寺的强攻,改为严密包围,相机调动主力全力打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