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亡命生涯(第6/6页)
民国四年十月四日,仲舅传来岳母逝世之讯,予妻痛不欲生,虽尽力劝慰,终觉苦不胜言。研究结果,势不能不变更原来计划。
十月九日,偕仲舅渡海售皮衣,不料又为商人作弄。
十月十二日,欲渡海而石醉六兄来访,谈赴日不赴日问题。定妥予妻舱位。
十月十六日,醉六来访,言决计东返,已接克强先生详函。
十月二十日,渡海访醉六,知已为定妥撒克逊旅馆二十八号房,即晓垣上次住过之室。又定妥邮箱四九六号。五时访片桐,取得醉六等船票两张。予妻写好两函,一致岳弟媳,一致志弟,托醉六带至横滨付邮,图其快速。
十月廿三日,午前醉六来,同至新中国旅馆访溥泉,即此送伊等行。同志行踪皆不便,无人送至码头,仅在旅馆握别而已。
十月三十日,午前九时半,仲舅来,即携行李偕予妻登车,恐船上耳目多,送至半途。别后恍惚,呆立半时,缓步将乘车至渡船处,又遇仲舅正在寻我,因适间忘将船票交予妻,幸而遇到,否则窘矣。复近车边与予妻谈数语,举手作别。
张溥泉、石醉六二先生离美,决定在我之后,而起程在我之前,他们先到日本,且不得不坐日本船。十月廿日膺白日记所言片桐先生,乃在东京时房东河田家好友,服务船公司,故张、石二君托膺白觅他代购船票。航线减少,当时购票是极不容易的事。膺白和熙文后来只买着一只日本货船的票而行。我坚持要坐中国船,宁多候一星期。托石君带寄岳军嫂和吾弟君怡信,是告诉他们我将回沪。
醉六先生名陶钧,湖南人,此去即为云南起义的蔡松坡(锷)先生参谋长。他诗文都好,极好学,由军人改攻哲学,为研究叔本华哲学而愿作一个老朋友资格不比他高的随员,到德国读书。他给膺白的信常有笑话,一次附一相片,背后题有诗,然诗与人方向颠倒,要翻过来从脚底看起,我现在只记得其中“与君相遇海复海”一句。又一次是不用年片而写信贺年,说了许多寄年片费时费事的话,末后亦附一首诗。膺白看了笑说:“这岂不比寄贺年片更费力!”回中国后,我们和他见面机会很少。膺白无论何时不会忘记老朋友,我今无意中留着他一封信,并不足发笑的一封,是民十四(一九二五)段执政在北京召开善后会议,他的朋友李君代表云南唐蓂赓(继尧)兄弟到京出席,特介绍于膺白,函中“桑港分袂”云云,桑港是日文称旧金山,堪与上引日记相证,特附于后。亡命以后,朋友们借我名“英”或“云”称膺白者甚多,膺白自署亦有时如此,民十五(一九二六)后他发电还都署名为“云”,石君函上款犹沿此例。“朱志成”是膺白为石君买船票时临时拟的假名,当时亡命者到处用假名,我不知他为溥泉先生用的什么名。
至膺白日记所言“售皮衣又受商人作弄”,此事说来话长。民元(一九一二)我们北上至津,准备出国,膺白和我各买皮统做大衣一件,我买一件灰背,他买一件海龙,商人谓这件海龙极难得,怂恿再三而买。他这件大衣是我们到美行李中最好之物,他立意要卖去。一日,他接到一个在日本的朋友信说:拟回国见父母一面,死无憾,倘有不测,以家眷相托。膺白看信不胜凄怆,极郑重来和我商量,他说到那种偏远之乡,如何保得住不被人中伤?等朋友遭难而顾其家,为何不先顾朋友本人?添一两付碗筷不费多少,不如请来同我们一起用功读书,断其回乡之念。他说时惟恐我不同意,见我亦几乎下泪,他感动得说不出,随即起草发电给这朋友,请候他挂号信到再离日本。写一封极长而具体的信,务请其来美,怕其过虑,诳说我已经得到留学公费。我的一个亲戚其时为欧洲留学生监督,我们说诳以此为理由,其实欧与美风马牛不相及。这件事关系的几面都未知道。这朋友后来到南洋教书,未回中国,亦未到美国。膺白第一次拿了皮衣求售在此时,第二次为我动身。当时陪他同走者为仲勋舅,介绍侨商者有一关君。
后来膺白匆促登程返国,曾有克强先生帮忙,后章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