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瞧这一家子(第5/6页)
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敢来,我们岂能不去,朝廷使者来到侯景的营盘。当使者责问侯景起兵原因时,侯景大言不惭地对使者道:“做皇帝。”一边的王伟嘿嘿解释道:“朱异乱国,侯王除奸臣而来。”
清君侧,古老的欺骗手段,掩耳盗铃而已,没有一个忠臣会用武力清君侧。
攻城战一触即发,对比双方实力,各有所长。侯景的长处在于将领,军队的各级军官均为百战之将。萧纲的最大优势在于军队,建康人口据《太平寰宇记》载,城中二十八万余户。按每户四人计,已过百万。一百万人中能拿起武器作战的男人少说也有十万之众。但是,没有优秀的军事指挥官。建康城太平近五十年,优秀贵族子弟大多在边镇为将,剩下来的只是些涂脂抹粉的小男人。这些人一生不会骑马,没见过兵器、铠甲。写写诗、泡泡妞那是可以的,指挥军队打仗,冲锋向前,拼刺刀见红,开肠破肚,实在勉为其难。故而王伟笑话建康城中的人:“城中非无菜,但无酱耳!”
建康城中有没有将领呢?只有一位,从北方来的羊老虎羊侃。好在太子萧纲意识到这个问题,军事指挥权全部交给羊侃。
太子萧纲有城池,有粮食,有援军,有补给。侯景没有。侯景渡江时,《南史》和《资治通鉴》记载马数百匹,兵八千人。按《梁书》记载,马数百匹,兵千人。即使《梁书》记载有误,侯景兵力也不足一万,要粮食没粮食,要补给没补给,要援军没援军,处于大大劣势。然而,侯景一仗改变了这个局面。
奇袭建康
侯景奇袭建康。奇袭战讲究出其不意。叛军渡过长江,战略目标暴露。
南京城素有“龙蟠虎踞”之称,自古形胜之地,地势雄伟险峻。滚滚长江由西南北上折而向东,沿江丘陵起伏;北依鸡笼山、覆舟山、玄武湖;东濒青溪;秦淮河穿过城南。因山峰和江河之险,梁都建康延续东晋南朝传统,无外郭城墙,由几座城池结合山川构成。西面的石头城和西州城;北面的白下城;东面的东府城;南面有丹阳郡城,呈众星捧月般护卫着内城,内城中心即皇宫所在地-台城。
建康易守难攻,城中粮食物资充足。侯景只能寄希望于快,速战速决。叛军推进速度极其迅速,十月二十二日渡江,二十四日抵达秦淮河。
侯景能从长江边兵不血刃一口气杀到秦淮河,在于防守建康南大门丹阳城的萧正德故意放水。萧衍与太子萧纲直到此时仍未意识到朝中有内奸,竟将防守内城宣阳门的重任交给故意败退下来的萧正德。丹阳郡城丢失,叛军直接面对秦淮河。
庾信负责秦淮河防务。庾信是南北朝的大文学家,极负盛名的《哀江南赋》即出自此人的手笔。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说,庾信须感谢侯景。侯景之乱改变庾信的一生,使他写出流传千古的优秀作品。此之前,他是个情色文学作家,宫体诗的代表人物。再怎么说,情色文学受正统文学的排斥,红楼梦都曾被道学家们贬为“淫书”。侯景乱梁,庾信才会来到长安。人生历练、失败之痛、思乡之苦、悲国之愤激发潜能。西魏、北周、隋均尊庾信为文坛一代“宗师”。庾信的“怨歌行”即他个人命运的真实写照:
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
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
北朝文学大宗师此时此刻正端坐在朱雀门城楼上,一袭大袖宽衫,脚踩木屐,口嚼甘蔗,悠哉悠哉。魏晋南北朝讲究风度,南朝更甚。前秦天王苻坚百万大军压境,谢安从容对弈,和别人下棋。区区侯景万把人马,庾信尚不放在眼里。庾信来守秦淮河,因为他是太子的人。
太子萧纲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的战略思想就是防守。梁军中央军主力在寒山损失惨重,萧纶进攻寿阳又带去一部分人马。城中训练有素的士兵所剩无几,甚至把监狱里的囚徒都武装起来。建康城太平日久,禁卫军们站站岗、走走队列倒也称职,与叛军打野战恐怕不是对手,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兵队伍更是乌合之众。建康与寿阳不同,寿阳位于南北朝边境线上,萧衍为争夺寿阳与北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寿阳人会打仗,建康人不会。萧纲认为,不和侯景硬拼,守住建康城,用不了多久各地勤王部队到达,叛军必败。
萧纲军事部署如下:保卫建康的总指挥是萧纲长子萧大器,副总指挥才是羊侃;五子萧大春守石头城;东宫学士、建康令庾信守秦淮河的重要通道朱雀桥;萧推守东府城;谢禧、元贞守白下城。事实证明萧纲就是一个蠢货,他任命的将领,除了羊侃都是些扯淡的人,庾信扯了第一把蛋。
朱雀桥是秦淮河最大的浮桥。太子萧纲想把浮桥拆了。萧正德不让拆,桥拆掉,侯景怎么过来。萧正德说,拆桥会动摇民心。现在军队乱了套,都往军械库跑,抢武器、抢装备。老百姓再乱起来,趁机打砸抢,控制不住局面。
萧纲一想,也是个理儿,桥不拆,派重兵把守。于是庾信手拿甘蔗,带宫中三千禁卫军防守朱雀桥。
道理再简单不过,既然不想主动出击,留着浮桥做什么。转眼间,尘头大起,喊杀震天,侯景的军队杀到。庾信一边嚼着甘蔗,一边慢条斯理下令拆除浮桥。刚刚拆了一条船,叛军冒出地平线,庾信看到令人恐怖的一幕,外星人入侵,魔鬼来了。
庾信的上一任建康令王复不认识马,误以为大老虎。庾信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有将才,因为他认识马。然而,庾信不认识侯景阵中的马,哪有穿衣服的马,还穿着铁衣。当然有,不仅有,存在了两百年,只是庾信从来没有打过仗。马是怪物,骑在马上的人也是怪物,铁衣铁面,只有眼睛和一双手露在外面。
建康人没见过铁甲骑兵,上一次见北方人马披甲的重装骑兵尚要回溯到一百三十多年前,当年,刘裕利用投降的南燕国铁骑保卫被卢循围困的南京城。侯景的军队,连重装步兵均面戴铁面,透过铁条看到那一双双被欲望扭曲充满疯狂的野兽般的眼睛。
这是一支亡命之师,从他们渡过长江那一刻起,侯景在他们的心里刻下一行字:胜者称王,败者做鬼。
抵御亡命徒,需要拿出不怕死的精神,这种精神恰恰是有钱人缺少的。他们牵挂太多。世间的牵挂太多,胆子也就变得越来越小。庾信就是这种人。门阀贵族的优雅在于国家和法律的保护。失去国家和法律的保护,仍能从容面对贪婪、凶恶的人们,那才是真正的优雅,才是真正的勇士。否则,优雅和高贵只是贴在脸上的一张华丽的纸,风一吹便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