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赌徒与名士(第2/6页)

桓玄和刘裕比起来,差在性子上。刘裕志向远大,和桓玄一样,也想做皇帝。刘裕稳,直到自己快死了,才办理称帝事宜。桓玄急,天生急性子,刚当上楚王不过一年便想称帝。桓玄知道,光有门第基础不行,毕竟那是老一辈的威信,自己要有声望。所以刚一执政就上表北伐,请率诸军扫平关、洛。不过他没那个本事,耍个滑头,让朝廷下诏不准,装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诏命难违啊!”

桓玄下令办事情,你必须快办!马上办!立刻办!每次见到别人办事不利落,就生气说:“你要是得到哀家梨,该不会蒸了吃吧?”(哀家梨指汉代秣陵人哀仲所种的梨,果大味美)当皇帝以后,当值传诏的官员为求快,没人在宫门外下马,个个跑马入宫,把马往各“部委”门口一系,禁内哗杂,哪有朝廷的样子。

桓玄性格中另一个大缺点是缺乏自信。每次出征打仗,先制造轻舸(一种轻便的小船),装满服饰珍玩、名人字画等物什。有人不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桓玄一本正经回答:“兵凶战危,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轻便好运!”大家忍不住暗笑,打败仗,生死未卜,惦记什么字画。

贰 英雄起草莽

作为拥护桓玄称帝的奖赏,桓玄亲自接见刘裕。见面后,桓玄对司徒王谧点评说:“昨见刘裕,风骨不俗,盖人杰也。”每次游玩集会,对刘裕优礼有加,赶上曹操对待关羽了,上马金,下马银,赠赐甚厚。桓玄妻子刘氏有智鉴,善相人,对桓玄说:“我观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不为人下,应该早点把他除掉。”桓玄不同意:“我正想平荡中原,非刘裕莫可付以大事。关陇平定,然后另当别议。”

不能说人家桓玄算盘打得不精,自个打仗不行,总得有个名将辅佐吧。北伐不能总是扯口号,一次行,两次行,三次四次,老百姓不上当,瞧不起你。

桓玄对刘裕备加拉拢,下诏褒奖,大戴高帽:“刘裕以寡制众,屡摧妖锋,泛海穷追,十歼其八。诸将力战,多被重创。自元帅以下至于将士,并宜论赏,以叙勋烈。”连士兵们都跟着沾光,刘裕威名更盛。

刘裕可不是关云长,他是曹操,你桓玄休想拉拢住。刘裕积极密谋,以旧伤复发需要疗养为借口,与何无忌同船回到京口老家,密谋兴复晋室。北府兵已被桓玄解散,刘裕等人四处联络故旧。

魏晋以来,高门士族有世及之荣,弱冠即获入仕,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军功再高,也不能成为方面大员,文才斐然,最多只能做郡府佐吏,想做高官,门都没有。左思《咏史》诗中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的诗句强烈对比出寒门与士族的矛盾、有才之士横遭压抑的情形。

东晋孝武帝为加强皇权,司马道子父子为对抗士族军阀,陆续起用一些下等士族、庶姓寒人。桓玄建立楚国,把这些人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点点希望的火焰彻底熄灭。

刘裕发动“倒桓”的武装政变,是一场下等士族和庶族地主对门阀士族的夺权运动。他振臂一呼,号召恢复东晋王朝的统治,许多对现状不满的寒士、军官不约而同聚集到他的麾下。刘裕发动的军事政变是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一件大事,它为江南水乡的南人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为士族集团注入勇武豪迈的精神。

桓温英武谋略,为何北伐屡遭挫折?他无法激起国人的昂扬斗志,浴血奋战、卖力打仗换不来前程,换不来财富,谁还肯冲锋陷阵?王猛满腹经纶,一介平民被桓温任命为高官督护,给的官不可谓不大。可王猛在东晋朝廷中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前程,看不到用武之地。

淝水战争的胜利源于北方各民族的矛盾和苻坚的不知兵,得来侥幸。谢安激动地折断木屐,说明不自信。侥幸能有多少回呢?若非刘裕点燃中下层士庶的斗志,取得自东而西千里远征的胜利,南朝凭什么能够抵挡雄才神勇的太武帝拓跋焘和他那几十万铁甲骑兵的南下?凭什么让孝文皇帝进行汉化?汉人这个名词能否延续至今?这些都是问题。

刘裕承认起自草莽,他对被桓玄弃用的寒士青州主簿孟昶说:“草泽间当有英雄起,你听说过吗?”孟昶答道:“今日英雄有谁,就是你啊!”刘裕起事,最先想到的,除了孟昶,还有刘毅。刘毅字希乐,汉高祖刘邦的同乡,祖上做官,属下等士族。刘毅少有大志,不修产业,官拜青州刺史桓弘的中兵参军,素与刘裕、何无忌相熟,住在京口。刘裕让何无忌去刘毅那试探口风。

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无忌与刘裕、刘毅一样,有大志,忠亮任气,遇到不称其心的事,决不伪装,形于言色。曾任司马元显世子东海王司马彦章的国中尉。桓玄杀害司马彦章,何无忌进入法场痛哭。他屡次鼓动刘裕举兵造反,成为刘裕武装政变的主要骨干力量。

三人家在京口,互相很熟,知根知底。何无忌问刘毅:“桓氏现在非常强盛,不好图谋吧?”刘毅不以为然:“天下自有强弱,如果失道,强大也会变得弱小,缺的只是明主。”何无忌缓缓反问道:“天下草泽之中难道没有英雄吗?”刘毅回答道:“我所见的,唯有刘裕。”

心有灵犀一点通。第一拨起事的有二十七人,这二十七个人多是中下级军官。经过周密研究,刘裕决定在京口、广陵、历阳三处重镇同时发难。刘裕、何无忌杀桓修在京口起兵;刘毅去江北,与刘道规和孟昶一同杀桓弘于广陵起兵;豫州左军府参军诸葛长民杀刺史刁逵占据历阳起兵;王元德、辛扈兴和童厚之则在京都建康做内应。

计议妥当,众人分头行动。发动军事政变,所冒风险不言而喻,把自己和全家的性命都压上,没有必死的精神和道义支撑做不来。

孟昶妻子周氏家很富有。孟昶欲尽散家财以供军粮,对周氏说:“桓公看不起我,使我一生潦倒,我决当作贼。你和我离婚吧,假若事成,得富贵,相迎不晚。”周氏当下拒绝:“父母在堂,你欲建大事,我一个女人怎么劝得了你。事若不成,我在家中孝敬父母、抚养儿子,决不回娘家!”

孟昶怅然良久,不说话。周氏聪颖,当下明白了:“看你这样子,不是来和我商量的,不就是想要家中的财物吗?好办!”周氏指着怀中刚出生的女儿说:“此儿可卖,亦当不惜,何况钱财。”把家里所有的财物全部取出来交给孟昶,又到妹妹家去说:“我昨夜做了个梦,不吉利,你把家中绛布都给我,镇一镇它。”周氏要绛布做什么用?晋朝的军服是绛色,她全部秘密缝成军士袍,家人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