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关还是开(第13/14页)
在南下战场上,有一次战后检点损失,三百几十名红军官兵伤亡,其中有近三百人竟是被飞机炸死的!
由于伤亡过大,弹药也消耗殆尽,徐向前只得临时变更作战计划,下令放弃黑竹,撤回百丈。
郭勋祺也够呛,尽管下有碉堡护身,上有飞机助阵,可他那个模范师同样伤亡惨重,一个主力旅里面,就战死两个营长,连排长死伤十八人。红军前脚刚撤,郭勋祺就赶紧撤往邛崃后方进行短暂休整和补充。
与此同时,刘湘已任命潘文华为前敌总指挥,所有嫡系部队全部调至邛崃。由于后方兵力用尽,刘湘甚至没有一兵一卒可守卫成都,必须由当地民团代替。
1935年11月19日,刘湘令旗挥动,邓锡侯从北,李家钰从南,潘文华从东,总计十几个川军旅自三面向红军占领的百丈发起进攻,从而拉开了百丈决战的序幕。
当天黎明时分,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川军整营整团地发起冲锋,从黑竹关到百丈关,十多里路的战线上,到处都是子弹、鲜血和呐喊。
徐向前久经战阵,深知成败在此一举,因此亲自骑马赶到一线进行观察和指挥。
胜者的思维往往具有定势,即便徐帅也不例外,在他的印象里,新对手也许难说,但若说到川军这个老对手兼手下败将,他自认还“有点把握”。
从“反六路围攻”一直到强渡嘉陵江,川军都是一副被红军打怕了的熊样,历次作战往往一触即溃、闻风而逃。别说徐向前,就算是红四方面军的一般官兵,也早就从心里把这些“灰边边”给看扁了。
川军在战场上的凶猛表现,被徐向前解释为“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他据此作出的判断是:只要顶住川军的这一波攻势,灭其一部,就有可能转入反攻。
川军实不足虑,要复制第二个“反六路围攻”的辉煌,也仍有可能。唯一让他在意的,是“中央空军”——百丈一带地势开阔,多为树丛、深沟、水田,红军运动起来极其不便。
不过这并不是决定战役成败的关键,特别是两军胶着之时,飞机也不敢贸然轰炸或扫射,所以徐向前只是感到“很伤脑筋”和“太讨厌”而已。
徐向前显然过于乐观了。如今的红四方面军,早已不是刚入川西北时的模样。当时官兵“身体矫健,精神饱满”,每个士兵都背有百颗左右的子弹,机关枪齐全,还有用驴马拖运的成箱机关枪子弹以及大大小小的迫击炮。
在经历二过草地的磨难后,长期得不到补充和休整的红四方面军渐显疲态,从河谷走廊到黑竹关,他们都是在急于进入成都,相当于望梅止渴的心理驱使下,使自身状态得到了超水平的发挥。
然而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危机已悄悄地一路尾随而来。
在“反六路围攻”中,徐向前“不见兔子不撒鹰”,在万源挫掉川军锐气,实为整个战役的胜利奠定了基础。可造化就是如此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年之后,红军的锐气也在黑竹被磨掉大半,情形终于有些不妙了。
相反,他的对手却站到了当年他所处的位置。
刘湘曾被徐向前打入十八层地狱,他非常清楚,百丈决战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若再输的话,等待着他的已不仅仅是地狱,而是万劫不复。
刘湘不能不拼了,他摆出铁面,不惜向已归他直接指挥的邓锡侯、李家钰发出手令,约法三章:这次若再作战不利,一律军前正法。
嫡系部队,同样是一人脑袋上面系一宝剑,实行层层问责:倘若排长违令,连长可立即枪决排长,接下来,营长枪决连长……以此类推,如果潘文华临阵退缩或谎报军情,他刘湘作为总司令,一样会摘下潘某的项上人头!
川军要通过稻田向百丈发起轮番冲锋,在红军几十挺机枪的扫射下,整营整连被击毙在水田里,就像是收割后的稻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
可是冲锋并没有停止。
川军的重整,颇有些当年勾践卧薪尝胆的味道。刘湘专门成立的军官教育团以及蒋介石开办的峨嵋军训团,不仅配备“急学急用”、“吹糠见米”的技战术课程,而且增加了精神训练。经过训练之后的川军表现得比以往都要凶猛得多,其狠劲一如红军攻击黑竹关时那样:旅团长端着机枪督阵,营连长挥舞马刀带头冲锋,士兵们死多少上多少,川流不息。
这一天,是整个百丈决战中打得最激烈最残酷的一天,双方都拼尽了全力。
张国焘自己是北大学生领袖出身,却最看不得知识分子,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他只推崇工农型干部。在红四方面军内部,你就算是戴副眼镜也能因此遭到“肃反”,经过上上下下地不断清理,最后中下层军官中,就连能写篇讲话稿的人都找不到了。
这样导致的结果,一方面是像许世友这样的勇战派将领多,所以才有红四方面军的“狠”,另一方面,则是懂点文化、会些谋略的智战派将领奇缺,战场上没有章法,缺少机变。
从鄂豫皖苏区到川北,红四方面军打的主要是山地战、隘路战,对那一套战法他们已经熟如家珍,除了正面的猛攻死防,无非是夜摸、奇袭和小部队大胆迂回穿插等几种,基本上是脑子不动就可以使出来的,而且因为一直打得很顺,也相应遮掩了战术上的缺点。
百丈一带几乎全是平地、水田和村落,基层军官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有的人不会看地图,在找不到明显参照物的情况下,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官兵们拥挤在一条条狭窄的田埂上,成了地面和空中火力打击的有效目标。
作为主帅的徐向前尽管腹有韬略,毕竟无分身之术。按照既定步骤,是“顶住攻势”在前,“灭其一部”在后,但眼瞅着战事一步步趋向不利,他只能命令在百丈后方待命的预备队提前介入。
一个师的预备队到达百丈,川军纷纷退却,就在徐向前即将扭转乾坤的关键时刻,川军援兵杀到,挡住了红军的攻势。
至此,徐向前用尽棋子,手中空空如也,可是川军的援兵还在源源不断到达,胜负天平将移向何方,已是不言自明的事了。
1935年11月22日,经三昼夜厮杀,川军突入百丈,两军展开激烈巷战。
徐向前亲临巷战现场督战,见到有些房屋已经着火,红四方面军狠劲仍在:有人子弹打光,就白刃格斗,有人身负重伤,便拉响手榴弹,与对手同归于尽。
可对战局而言,这种“狠”实在无关紧要,因为在子弹打光和同归于尽之后,百丈后方已无预备队可以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