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围剿”(第14/22页)

 

部队被改编为一个纵队。朱德任纵队司令员,陈毅任纵队政治指导员,王尔琢任纵队参谋长。下编一个士兵支队,辖三个步兵大队;还有一个特务大队。剩下一门82追击炮,两挺手提机关枪,两挺重机关枪合编为一个机炮大队。多余下来的军官编成一个教导队,直属纵队部,共计800人。

 

这就是全部家底。

 

可以想象在当时的条件下,天心圩留下来的这800人的队伍中,没有几人能想到共产党人22年后夺取全国政权。但每一个自愿留下来的人,内心深处都从朱德、陈毅、王尔琢身上感受到了共产主义一定胜利的信念。

 

这支部队后来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的重要基础,战斗力的核心。蒋介石兵败大陆,其军事力量主要被歼于东北战场和华东战场。指挥东野的林彪,指挥华野的粟裕,1927年10月皆站在天心圩被朱德稳定下来的800人队伍中。

 

粟裕回忆说,当时队伍到达闽赣边界的石经岭附近隘口,受敌阻击。朱德亲率几个警卫员从长满灌木的悬崖陡壁攀登而上,出其不意地在敌侧后发起进攻;“当大家怀着胜利的喜悦,通过由朱德亲自杀开的这条血路时,只见他威武地站在一块断壁上,手里掂着驳壳枪,正指挥后续部队通过隘口。”

 

是朱德而不是别人,为这支失败的队伍杀出了一条血路。

 

对这支队伍的战略战术,朱德也作出了极大贡献。天心圩整顿后,他便开始向部队讲授新战术,讲授正规战如何向游击战发展。

 

朱德对游击战争的认识和实践都很早。辛亥革命后,率部在川、滇、黔同北洋军阀部队打仗时,他就摸索出一些游击战法。1925年7月,他从德国到苏联的东方劳动大学学习。几个月后去莫斯科郊外一个叫莫洛霍夫卡的村庄接受军事训练。受训的有40多名来自法国、德国的中国革命者,主要学习城市巷战、游击战的战术。教官大多是苏联人,也有来自罗马尼亚、奥地利等国的革命者。朱德当队长。教官问他回国后怎样打仗,他回答:“我的战法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必要时拖队伍上山’。”

 

十六字诀游击战术的核心出现了。

 

南昌起义部队南下攻打会昌时,朱德奉命指挥二十军第三师进攻会昌东北高地。他首先命令三师教导团团长侯镜如,挑选几十人组成敢死队,追击正向会昌退却的钱大钧部。他向大家动员说:“你们都是不怕死的中华健儿。可是,今天我要求你们一反往常猛打猛冲的常规,只同敌人打心理战。你们要分作数股,分散活动,跟在敌人后面或插到敌人两翼,向敌人打冷枪。要搅得敌人吃不下,睡不着,这就是你们的任务。”五十多年后,侯镜如回忆这一段战斗经历时说:“会昌战斗中,朱总指挥我们和钱大钧作战,就采用了游击战法。敌人退,我们跟着进;敌人驻下了,我们就从四面八方打冷枪,扰乱敌人,不让敌人们休息。这就是‘敌退我追,敌驻我扰’。”

 

“在这一点上,我起了一点儿带头作用。”朱德自己后来只说了这么一句。

 

不说,也是无法否认的历史地位。

 

1955年人民解放军授衔,朱德名列十大元帅之首。天心圩离队的师长周士第授衔上将,他手下的七十三团三营七连连长林彪名列十大元帅之三,七十三团政治指导员陈毅名列十大元帅之六,七十四团班长粟裕名列十大将之首。《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评价说,这支队伍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能够保存下来,朱德、陈毅“为中国革命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没有朱德,南昌起义的最后火种能够保留下来吗?没有三河坝分兵,朱德也跟着南下潮汕,又会是什么结局?

 

历史中确实有很多东西难以预测。南昌起义诸领导者1927年10月底纷纷分散撤退的时候,很难有人想到,留在三河坝的朱德与毛泽东一道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主要创建者和领导人。起义部队的主力都在潮汕溃散了,更难设想留在三河坝殿后的“部分兵力”,最后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的中流砥柱。

 

历史又正因为不可预测,所以才充满机会。

 

面对不可预测的历史,能够凭借的,只有自身的素质与信念。领导者的素质与信念,最终汇聚成历史的自觉。

 

历史是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给予个人的机会极其有限。朱德从南昌起义队伍的边缘走到了“朱毛红军”的核心,最后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没有义无反顾投身革命、舍生忘死追求真理的精神世界,无法获得这样深刻和敏锐的历史自觉。

 

一句名言说:“人的一生虽然漫长,但关键时刻只有几步。”个人如此,集团、国家同样如此。能够在关键时刻支持领导者做出关键判断、采取关键行动的那种发自内心召唤的历史自觉,不但是伟人之所以成为伟人的必备条件,更为见风使舵者、见利忘义者、投机取巧者所永远无法获得。

 

文化大革命中,朱德上天安门。休息室内的军队领导干部见朱老总进来,纷纷起立。一位红极一时的学生造反派首领稳坐不动,说:“什么总司令,给他起立?”

 

什么总司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们有这个疑问。除了那根“朱德扁担”,对总司令便知之不多。更何况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造反派。

 

当年的造反派,现在也白发苍苍了。那位见总司令不起立的人,白发苍苍了也许还不知道,1928年4月朱、毛井冈山会师时,心情兴奋的毛泽东特地换下穿惯的长布衫,找人连夜赶做灰布军装,只为能够穿戴整整齐齐,会见大名鼎鼎的朱德。

 

萧克上将回忆井冈山斗争时说,朱德在部队中有很高的威信,部队对朱德带点儿神秘式的信仰。

 

这种“很高的威信”和“带点神秘式的信仰”,印证着总司令的地位。它不仅来源于中央军委一纸简单的任命,也不仅来源于红军将士在军纪约束下的服从。共产党人在最为困难的时刻,在被追杀、被通缉、被“围剿”环境中锻造出来的坚定性,是那些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人能吃多少碗干饭的人永远感悟不出来的。

 

红军初创时期的杰出将领,还应提出这三人:王尔琢、黄公略、伍中豪。

 

三人都牺牲太早。

 

与朱德、陈毅一道,王尔琢对保留“八一”南昌起义火种所作的重大贡献,前面已有所述。建国初期,周恩来视察筹建中的革命历史博物馆,发现没有王尔琢的照片,便对工作人员说:“要千方百计征集王尔琢的照片。”现在革命历史博物馆内那张照片,就是在周恩来关怀下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