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9/12页)
所有在河滩上接战、在浮桥上抢渡的士兵都看见这惊险的一幕,他们不仅用肉眼,而且也用精神上的视觉看到这惊险的一幕。
这惊险的一幕,对于当时正在接战中的宋军,的确起了极大的鼓舞作用。犹如第一个跳下河扑进火海的亲兵一样,虽然他们都不过是个士兵,不一定能够亲自完成任务,但他们已经以自己的英勇行为为大家树立了榜样,改变了临战时战士们的心理状态,使一些在事前想象起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他们是每一个战役真正起着作用,有时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无名英雄。历史就是由这些无名英雄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像历史学家根据间接的,有时甚至是有意歪曲、捏造、颠倒的材料所写出来的那种已经罩上灿烂的光环的英雄伟人所创造出来的。
跟着这个登陆战的胜利,杨可世本人也走到浮桥的尽头处。他是一个身重一百八十斤的魁梧奇伟的男子汉,再加上三十多斤的铁甲。虽然在战斗中他的动作和他的身材不相称的矫健轻快,充分发挥了一个战将的作用,但现在要爬上陡直的土坡,爬上河岸,却需要弟兄们的帮助。他的全副具装的战马也由亲兵牵着上来。这时河岸附近的辽军都被肃清了,暂时清出一片空荡荡的战场。
和白沟河南的宋朝边境线一样,河北辽军的边境线上也几乎是光秃秃的,没有多少防御工事。不同的是宋朝是为了要讨好于辽,自动撤去防务,而辽方却由于轻视宋朝,特别从澶渊之盟以后,辽方历任的北院枢密使和边防将领根本不相信宋朝有进攻的力量,因而自己撤了防。自从耶律大石接管前线以来,他的主导思想是拼死一击,也没有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去建筑防御工事。耶律大石的全部历史记录,证明他是一个毫不犹豫的进攻者,虽然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如果不是一个很好的防御者,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进攻者。
杨可世站在这一片空荡荡的战场上,从亲兵手里接过铁锏,高高地举起来,向南岸的伙伴们摇晃一下,表示他们已经取得敌前强行登陆的初步战果。
他的这对人人认得的铁锏也成为他的认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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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可世喘一口气,迅速整理了队伍。他留下一百名士兵负责修理和保卫浮桥,保持两岸之间的交通线。这是非常重要的,却并不具有很大吸引力的任务,因为这个时候,人人都想跟随主将前去冲锋陷阵,建立歼灭敌军的大功,谁也不想留下来担任这个具有后勤性质的工作。
杨可世一眼瞥见在第一批登陆的士兵中间也有李孝忠在内。“这是一个可以放心把任务交给他的人。”他高兴地想着,立刻下命令:“李孝忠,你留在这里指挥俺的三哨亲兵一百名,守住浮桥,不得有失。如有动静,随时派人来联络请示。”
还没有等到李孝忠的答复,杨可世就带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地走了。
也只经过极短促的时间——正好和杨可世整理自己队伍的时间相等——辽军已重新调整了阵容,布置了一个“偃月阵”。所谓“偃月阵”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左右两翼环抱住河岸,中间一部分阵地向里面凹进去,准备把进攻的宋军随时吸入钳形包围圈中。这是一种常识性的作战布置。原先被宋军驱散的辽军,现在又迅速回到自己岗位上,按照指定的部位排列起来,阵容十分严整,仿佛在顷刻之间就在刚才还是光秃秃的平地上竖起一道人墙。杨可世虽然久战沙场,但在西北多山的战场上,却很少碰到这种阵势。他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一部分亲兵,环阵巡视一下,不禁点头赞叹道:“乱后能整,临危不乱,真不愧为一支劲旅。俺倒要好好地对付他。”
宋军留给辽军的时间和辽军留给宋军的空间都是十分有限的,那边的辽军刚刚布置好阵形,这里宋军的攻击就开始了。
杨可世先派吴革率领一彪人马“尝敌”,这彪人马挟着敌前登陆的余威,一鼓作气,直向辽军中央阵地突进。一阵猛打猛冲,把这部分辽军逼退几十步。
吴革是泾原路的队将,不但胆气过人,更兼谋略非凡,杨可世商准了种师道,把他调来总管亲兵营。这个调动虽然使他的军职降低了一级,但在统帅部领导核心成员的心目中,他的身价提高了三倍。大家都公认他是可造之才,假以时日,不难贮为国家干城之选。现在他发现辽军虽然后退,却没有溃乱。它好像一圈富有弹性的钢带,承受得起重大的压力,弯曲一下,一待压力减轻,它就弹回到原地。这分明是个劲敌。他们这彪人马,完成了试攻的任务,就掠着阵地从容撤回。
杨可世接着又命高世宣率领一彪人马作第二次的试攻。高世宣选择了敌阵中的一个薄弱环节,在中间偏右、人马比较疏薄的阵地中冲过去。他自己让几个使用藤牌斫刀的亲兵掩护着,挽起大弓,瞄准辽军前队的队官就射。
高世宣的弓箭十拿九稳,他一连射倒两三名辽军,然后发一声喊,企图利用辽军混乱退却的机会直冲进阵去。辽军的前队倏地分开了,第二线的弓箭手突出阵前,把箭矢飞蝗般地射来。他们以箭对箭,以多对少。高世宣恐怕部下吃亏,只得约退人马,自己殿后,回身射倒一名辽将,徐徐退回。
根据杨可世的经验,他拥有这样精锐的士卒,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两次试攻,都只获得有限的战果,冲不进坚阵去,这显然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了。
时间的因素对对方有利。进攻的锐气犹如刚刚出笼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时间拖延得越长久,热气消失得越多,敌方的阵地就越加巩固,战胜的希望也越加渺茫了。杨可世心里焦急,幸喜得李孝忠守护浮桥,十分得力。他们不为辽军的矢石所动,迅速修理好中断之处,牢牢地确保交通线,使得后方的增援部队,可以通过浮桥,大量开到。杨可世略略部署一下人马,重整队伍,把全军力量集中起来,仍然选择了高世宣刚才突阵时的敌方薄弱环节,亲自带头进行第三次真正的冲击。
这是最后的一次冲击。看来不但在这个局部,今天全局的胜负都将决定于这一次冲击。
他们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大,他们的勇气鼓得如此之足,哪怕辽军阵地是用纯钢铸成的,也要把它熔成铁汁。在战斗意志方面,他们的主将杨可世就是全军突出的表率。
杨可世全身披一领闪闪发光的连环吞兽面狻猊甲。有的将领在战场上故意把自己隐蔽起来,打扮得好像一个普通的士兵,以避免暴露目标。杨可世则反其道而行之,他故意突出主将的身份,希望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他身边来。这一身金盔金甲就使敌军一望而知他是全军的统帅。还有他的坐骑,是一匹号称“一丈雪”的久经战阵的白马,马身上也披着铁甲,大腿以下也有甲叶保护,只有腿弯处才露出一段雪白的皮毛,不致妨碍它的自由驰骋。一名亲兵掌着绣上了“杨”字、白底黑字、镶着红缎边、垂着淡黄流苏的大旗。另外有四名亲兵紧紧护定他,他们紧跟着杨可世突阵前进。“一丈雪”飞奔腾踔,扬起满天灰尘,马蹄下面似乎激发出阵阵风雷,把他们这组人凭空托在半空中,像一把千淬百炼的匕首猛然扎进辽军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