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10/12页)
晚晌以后,“白日撞”也来了。他从王渊私邸中逃出后,又在城里闲荡了好久,才悄悄进来与马廉访、巩大哥见面。他的报告详细而且有条理得多,并又带来更严重的情况,入夜以后,几条大街上都有金朝的巡逻队穿梭往来,搜索行人,把许多他们认为形迹可疑的百姓都捆到大营去盘诘究查。
综合了这些消息,马扩这才憬然地觉悟到他已成为金人物色的主要目标,出城暂时不可能了,不出城则在金人的严密搜捕下,难免要遭到毒手。他与巩仲达认真地考虑了目前的处境以及今后的动向。
巩家地处西城,距白马门仅数箭之遥。城中人要去西山和尚洞,这里是必经之路,很可能成为金人搜索的重点地区。再加上鲁班他们闹嚷嚷地到处打听巩宅的地址,难免要走漏风声,看来这里已不可久留,非要马上迁离不可。
逃到哪里去暂住,姑且不论。照马扩的愿望,最好马上就出城上山去。他们实事求是地估计一番,混在百姓中,逃出城外,眼见得不可能了,趁金军不备,爬上城墙,缒城而出,这未始不是一种办法,只是金军穿梭往来,城墙一带,防守更严,至少在目前是做不到的,要想翻城,也只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现在知道马扩暂匿巩家的有数十名难友,他们大部分都住在巩宅这个大院内。巩家自祖父以来就开设几家质店、几家酒楼,广有资财,多几十个人嚼吃不成问题,怕只怕他们走透消息。马扩相信他们都是义重如山的人,譬如这个蔡俊,犯了男女苟合之罪,在囚犯中,大家都看不起他,不想临难不屈,视死如归,马扩听到后,十分感动。他深信所有愿意上山去参加义军抗金的难友都不会辜负他,出卖他。但巩仲达认为一时慷慨,自愿上山是一码事,长期处在逆境中,不为利动,不受威胁,能始终保持节操的又是另外一码事,不能想得过于简单。再说他们思考不密,万一无意中泄露了马扩的住处,也是十分可能的,他主张要采取相应的措施。
他们商量了半夜,做出如下的几条决定。
巩家不可久居,巩仲达提出马扩迁到他儿子元忠的丈人陈广家里去住。陈广也是个意气男子,长于技击枪法,河北一路的英雄豪杰都知道“陈家花枪”之名,他还擅长医道,善治内外科症候。当年刘鞈在真定招募“敢战士”一军,重金礼聘他去当教头,他尽心教授,克尽厥责,只为与李质、王渊二人不和,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坚决辞职不干,归家里居。收几个徒弟教授枪法,兼行医术,出卖伤科膏药度日。他与巩仲达本来就是好友,二人意气交孚,十分相得。巩仲达为了做买卖,与人竞争,对方买通官府,诬陷巩仲达入狱。陈广得知后,多方奔走,竭力营救,并把独养女儿许配给巩元忠为妻,好叫他在狱中放心。在这两三年中,他入狱探监数十次,彼此无话不谈,因此也知道马扩被陷之事并深表同情。
巩仲达提出陈广之名时,马扩问道:“令亲家陈广莫非就是‘敢战士’岳鹏举的业师?”
“廉访怎知道他是岳飞的业师?”巩仲达表示惊奇,然后高兴地回答,“岳飞里居时,曾从周侗学弓箭,学《春秋左氏传》,能开弓三百斤,后来又从陈广学技击枪法,才一年便为全县之冠。陈广曾说过,他授徒二十年,唯有相州汤阴县的岳飞、杨再兴二人学得最好,尽得其技,他年必能纵横中原。后来他去真定充教习时,恰巧岳飞也弃了相州弓手不干,应募为‘敢战士’,师徒二人相契尤深。”
“名师出高徒,岳飞骑射技击,皆冠一军,他率队巡哨至燕京一事,西军中人人皆知。如今经大哥这一说,才知他们的师法渊源,果然不凡。”马扩不胜羡慕地说,“马某此去,如蒙收留,一时又走不脱身,必向他学习请教技击枪法,想他不吝赐教。”
“廉访谦挹过甚,你的一身本领,难道还不够用?”
“战阵之事,岂容虚矫,俺倒是真心诚意地想向他讨教。”马扩正色回答,“异日如荷陈翁不弃,马某还想请他上山去教习山寨中众兄弟哩,到时大哥也要劝驾才好!”
那是十分遥远的事情,只好到时再议。
然后他们再谈到翻城之议。那刚才已经说过了,性急不得,只好耐心等候机会。巩仲达再次提出这个问题,目的也在劝马扩要有长久等待的思想准备。看来马扩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客观事实。刚才他提到要跟随陈广学习枪法,也已意识到短期内不能脱身。谈到这个问题时,他脸上出现焦灼、期待,然而又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们分析了愿随马扩上山抗金诸难友的具体情况。最根本的一点,愿意上山,就出于极大的爱国热忱,这一点无可怀疑,但具体情况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无家可归,或有家等于无家,舍此之外,更无其他处所可以容身,现在只好把他们留下来,考验考验再说。但约法三章,不得出门惹事,不许与陌生人乱讲,也不准打听马扩将去的地方。其中鲁班、张成、曲襄等几个都派了执事,仍要他们出去侦事,特别在各城门口要多去走走,有了情况,就回来报与巩大哥知道。
现在还谈不上与山上义军的联系,马扩关照张成去小朝街徐信、徐义家里看看,回来说给巩大哥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马扩的去处,其中只有“白日撞”是例外。他机警灵活,颇有头脑,这是经过事实证明的。他夜里从城南到城西,路上情况已摸过一遍。半夜以后,派他再去南城探路。然后巩氏父子保护着马扩一起来到陈家。巩元忠先行一步,把事情禀告了老丈人。陈广一听,好像从天上掉下了一件宝贝,倒屐而出,把马扩迎入内房。不过陈广说的第一句话,却使大家惊奇。
“马兄眼红颧赤,微汗津津,鼻息失调,莫非怀疾在身?”
马扩一生没有生过病,是病的绝缘体。如果不是听说或看到过有人生病,根本就不知道病是何物。
“小弟系狱九月,一旦抉网而出,精神亢奋,饮食如恒,贱躯倒也顽健,未有不适之感。”
他说了饮食如恒四个字,巩仲达才想起今午监狱中未曾馈食,逃回家中,匆匆忙忙,大家都忘了吃饭一事。如今天色即将破晓,他们已有整整十一个时辰未曾进食了,一经说穿,就感到饥肠辘辘。陈广急命巩元忠搬出些干粮来充饥。
“廉访今日想是做客,吃得恁地斯文,却不像在狱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