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16/16页)
拔离善于措辞,说得词气婉和,先平了众人之气,不久后,果然有一群贵胄走上城来,他们都深深地拉下兜鍪,叫人看不清面目。但从拔离侍立在一旁回话的恭敬态度可以推想他们都是地位很高的人。他们听了报告,点头表示赞许之意,接着吩咐几句就走了。
大家都在猜测他们是谁,是阇母国王、娄室孛堇?是挞懒郎君,是银术可都统?甚至是粘罕、斡离不本人?他二人此刻应该忙于接待渊圣皇帝,计议两国“通和”的大事,此时好像不可能离开渊圣皇帝跑到城头上来视察,除非在他们的权衡中,认为视察现场看看老百姓的情绪是十分重要的,比接待渊圣这桩他们完全操着主动权的事情更为重要得多。
根据历史家的推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渊圣出城之事,他们昨夜就知道了,按理说今天就应该谈判,但事实是直到第三天上午他们才与渊圣见面,在这两天中,他们几番上城,不断观察城下老百姓的动向,看来他们是要等到了解了赵氏皇帝在老百姓心目中占到怎样的地位以后再来决定对待渊圣的态度。
如果那种推测是正确的话,那么这次老百姓的愤怒集会确是发生了意料不到的效果,成为渊圣皇帝有力的后盾,其作用之大超过吴革、张叔夜、刘鞈等人事前的估计。
随着他们一次次上城,城上的武装戒备——密密排着的弩座、石炮明显地减少,城堞上的士兵也撤得所剩无几。拔离本人卸去戎装,改穿便服,不时出现在城楼,态度更加温和了,有时听到城下的“不逊之言”,他置若罔闻,还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孔,挥手示意,意思说两国讲和,大事已定,尔等百姓可以安心回家去吃饭、睡大觉了。
已经产生了胜利感的老百姓们越发沉着了,他们没有受到拔离的笑脸欺骗,立刻解散自己的队伍。参加队伍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自动离队的人却寥若晨星,一种参加伟大事业的神圣的自我意识支配了全部群众,他们相互约束没有达到目的大家都不能离开队伍,这增加了这种自愿结合也容易自动流散的队伍的凝聚力。
中午以后,大家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索性就地坐下。此时积雪犹未全融,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老百姓也顾不得了,前面一批人坐下,后面的一大批人也都跟着坐下来。有些附近的民户从家里搬出扫帚、畚箕打扫街道,一方面是清出自己坐地之处,一方面也为了清除垃圾、清洁周围,以备官家回銮时驻跸宣旨存抚百姓。后面的一点启发了大家。想到官家不久就要进入南薰门,穿过这条大街,有人去准备了香案花烛,也有人准备爆竹焰火,这一切都表明了老百姓的决心和韧性,他们准备长期坚持下去,迫使金人非把御驾送回来不可,虽然他们采用的是软逼的办法。
幸亏三十这天天气还算好,密布的云层中间几次漏出淡淡的阳光,不算很猛烈的西北风从背后吹来,人们也还抵挡得住。只是吃过第一批施粥以来,已经半天过去了,人们又开始感到饥饿,多亏留守赈济所的李师师等想得周到,正好在人们强烈地感到有吃食的需要时,一车车的热馒头送到现场来。从这点来说,赈济所自己任命的留守李师师等比朝廷命官的张叔夜、刘鞈等几位留守更能够想到百姓的实际需要。不但是馒头,这时也需要饮水,这个问题也由发动起来的附近民户解决供应。
双方和平对峙到晚晌时刻,忽见城门洞开,一溜火把卷地而来,老百姓们都以为圣驾回銮,平地拔起了一片高呼万岁的欢腾声,爆竹不问情由地响起来,噼噼啪啪,直震云霄,这里那里的高香红烛也都点燃起来,点缀得这条直街上犹如从黑空中撇下满天星斗。
但是来的并非官家本人,而是随驾前去金营的侍郎陈过庭,他用一面小黄旗前导,传报圣驾平安,然后凭着一张香案宣读渊圣皇帝亲笔写的诏旨:“大金已许讲和,事未了毕,朕今留宿,只候事了归内,仰军民各安业,无致疑惑。来日入城,与百姓共相庆贺。”
他宣读一句,就有人大声重复传读,直到让所有人都听清楚,听懂为止。不管讲和的内容怎样,不管大事来日是否可了,单凭圣驾平安这条消息就消受得起一片高呼和鞭炮之声,何况圣旨的结尾还有“来日与百姓共相庆贺”的话,那当然是很好的朕兆。到这个时候才有人陆续散伙而不感到自己的良心有愧。
只是圣驾未回,事情还要防有变化,已经走散的群众重新走回来,彼此相约,明天再来此候驾迎銮。这些个别的约定迅速扩展为全体行动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