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13/14页)
所有这些秘密活动都是在金人的眼睛鼻子下面进行的,马扩与保州守将、与中山守臣陈遘的侄子见面,特别是赵邦杰与宗颖的见面,事前都经过缜密的策划,事后也不露出一点风声,瞒过了杓哥都统直到陶成这些人的耳目。但如果说金人疏脱,一时还没有防到这一招,随着马扩的名声在江湖上洋溢,将来难免有一天会露出马脚,那天李臣的行动差一点就出大毛病,这样就涉及马扩在真定的安危了。
事实上赵邦杰已经多次派人来催促马扩上山,这一行动已不容再拖延下去。
摔去伪装,还马扩以本来面目,让他挺起胸膛来,做个俯仰无愧的好男儿,亸娘记起了父亲在他们结婚前夕谆谆告诫她的话。而经过最近以来不断的思想斗争,亸娘最后决定宁可抛弃自己的私情,一定要促使马扩上山,时机终于成熟了。
现在是进入具体研究出城方案的阶段。
强行出城不太可能,他们甚至考虑过赵邦杰率军来攻,马扩组织力量,里应外合,袭破真定城的大胆方案。但真定军区乃金军在河北的重要据点,城内驻扎的精锐步骑不下五万人,力量悬殊过甚。马扩等要斩关而出,或像上次一样混出城关也不可能,目前四城门的守兵都有二三百人以上,更兼那个不露面的猛安近在咫尺,提刑总领陶成活像牛身上的虻虫,紧紧叮住不放,拂他不去,避他不掉,这里若有行动,那里驻军早已知道,马扩等都不敢冒这个危险。最后还是刘七爹出了个“馊”主意。
刘七爹刚从外县贩了山核桃、毛栗回真定,那天晚上还是鲜虾活跳地摆酒请客,陶成也是座上之宾。半夜以后,马家忽然忙乱起来,进进出出的人不断,微明以后,隐隐听到有妇人的哭声。陶成不放心,急来打听,马扩亲自接待了他,马扩一副哭丧的脸,说刘姑爹昨晚饮酒过多,半夜心痛起来,急诊无效,天亮前就殁了。
刘七爹在真定的熟人极多,人缘最好,他的死讯传出,估计今天必有多人前来吊唁,不可草率从事。马扩一本正经地与陶成商量,请他主持丧礼,首先陪巩元忠、杜林二人出去购备棺木、敛衣,租赁丧家的排场,再到酒店去安排一下,贴出“家有要事,停业两天”的告示,最后给真定几家头面人物送讣告。这一切都办得十分妥当,晌午以前,陶成赶回马家时,刘七爹的遗体已择了巳时大殓,棺木已经钉上,灵堂也布置得十分得体。素彩扎成的球儿高悬厅堂,两溜椅子上都铺了素色的椅披,灵台上香烛高烧,灵牌赫然,素帷后面,两条长条凳上搁一口触目惊心的黑漆棺材。马家近属一律白衣白冠,腰上系一根素绦,单等陶成回来,就举哀开吊,仪式隆重。
不久吊客纷纷来到,哀乐频作,都向灵前去行了礼,马扩一一还礼,自己照顾不到,就由陶成担当了总提调、总招待之职。陶成当仁不让,心中得意。
晚间摆上酒席,马扩当众宣布刘姑爹的遗言:他本贯真定府人氏,祖茔都在北城外新市的鲜虞乡刘家坟头,如今子孙虽已式微,刘氏的坟墓倒还不少。他希望首邱归正,自己也葬到那里去。马扩合计一下,如今正在战时,姑爹的血胤一时难以赶到,这里的酒店又未便长久停业,因此择了明午吉时为姑爹破土下葬,刚才已遣巩贤弟出城去相地买穴了。明天一清早他们全家都要出城送葬,事干功令,请陶成总领就去向猛安禀报一声,并向他借用大车二辆,牲口十余匹备家人出城乘坐,明晚回城,一准送还不误。
这个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没有马匹,来回走大半天还不够,没有大车,难道扛了棺材跑几十里路不成?众亲友一致在旁怂恿,要陶总领玉成其事,他们也要跟着出城送葬哩!陶成为人最是虚荣,经不起众人一捧,两件事他都满拍胸脯,一并允承下来。他回驻军处一转,不久就带来回话。猛安大人口谕:马廉访事亲极孝,这追终慎远之事,如何省得?明日他出城去,俺关照守将毋得阻挠。尚请马廉访节哀顺变,明日早出早回。车马都已借妥,明晨一准送到。
这一夜他们都睡不着觉,心事潮涌,吉凶难卜,大家坐待到天明。只听见第一遍鸡唱以后,陶成果然率人驱了车马而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棺木扛上大车,正待上马,忽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从来不露面的女真猛安唐括讹论也骑马赶来了。
赵大嫂与亸娘都认识这个银环金将,赵大嫂还曾多次与他打过交道,见他来了,把亸娘的袖口一扯,二人的心不禁都猛然一缩。唐括讹论却满面春风地与她们
打招呼,又让陶成介绍他与马扩见面。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除重申昨夜让陶成
传达的话以外,今天专诚来送奠仪,就叫跟随的小番献上礼物。
彼此客气一番,唐括讹论又说北城守将受命不让廉访出城,须得他亲自前去关照。这时他拍拍马鞍上挂的行囊,说道:“这里有杓哥都统亲手发下的令箭,放廉访出城,再加上俺传的口令,他们怎敢阻拦,廉访放心,这就上马吧!”
这里马扩与随从们一一上马,那边赵大嫂、亸娘两边扶着马母也正待上马,唐括讹论忽然又生一议道:“城外萑苻不靖,日前杓哥都统发大军去剿,沿途都设了卡子木栅,层层检搜行人,恐怕惊了太夫人等,诸多不便。依俺之意,太夫人、少夫人、赵大嫂省此一行也罢!”
马扩不由得怔了一怔,他竭力要从唐括讹论的面部表情中探索他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他忽然省悟了,唐括讹论口头上说得漂亮,实际上还是不放心他,要留她们为人质。他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抢前一步,动手把他斫了,抢得令箭出城,有何不可。不过,这一招实在太冒险了,这里一动手打起来,近在咫尺的驻军马上出动,就不免同归于尽。形势已不允许马扩再作考虑,只要他露出一点儿犹豫的神色,就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引起唐括讹论的疑心,后果不堪设想。正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谁也想不到亸娘及时出来说话了:“唐括猛安之言说得不错,姑爹之丧,俺等都已尽了大礼,既然城外不靖,俺婆媳大嫂女流之辈,出城多有不便,留在城里也罢。丈夫早去早回。”
这是亸娘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撒了弥天大谎。她说得神气安详,丝毫没有一点紧张失望的神气,这就完全解除了唐括讹论的疑心。他挥挥手,叫陶成留下来,照顾太夫人等进屋。自己一直把马扩一行人送出城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