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结党北门学士,奠定权力基石(第7/9页)

然而今天这里却变样了,室内宫灯、牙床等物尽皆撤去,只留一张主座、一幅纱帘,左右换了十几对几案坐榻,笔墨纸砚、烛台镇纸尽皆齐备,左右厢房中的杂物也已清空,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书籍、图册。有四名绿袍官员正垂首站在院门口,虽一动不动,但脸上神色不定,显然都是第一次踏进内廷,不免有些紧张,既不敢随便交谈,也不敢东张西望。

“皇后驾到……”

随着这声宣号,四人直挺挺跪倒在地:“参见皇……天后。”

“免礼,让你们久候了。”媚娘姗姗而来,口气甚是谦和。

“不敢。”四人依旧很拘谨,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直至皇后的裙摆自身边飘过,紧跟着许多双宦官的脚走过,他们才缓缓起身,低着头跟在后面进了院。

媚娘倒是很随便,登堂入室来到主位,坐下来喝了一口宦官捧来的水,又接过绢帕擦擦嘴,笑道:“诸位也都落座吧。”

眼见宦官已垂下纱帘,皇后隐于帘内,四人才敢抬头,深施一礼道:“谢座。”微微瞻顾一番,便各自寻了张就近的几案坐了。随后又进来十名宦官,施过礼在后排的几案前就座,似是专司文墨的。

纱帘其实很薄,媚娘坐在里面一览无余,见众人皆显拘谨,便笑道:“四位不必紧张,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本宫召你们来是修书的。虽说我也读过一些书,写过《外戚戒》,毕竟是女流之辈,因而恳请圣上诏请贤才,四位皆是当今文坛之中的雄杰,学识千里挑一,品质绝非俗流,故而得以入选。今后本宫还要多多向你等请教,千万莫拘束啊!”

四人闻听此言受宠若惊,立刻起身道:“皇后过誉,臣等实不敢当。”话虽如此,心里却不免生出几分傲然——学识千里挑一,品质绝非俗流,皇后待以贵客之礼,这是何等荣幸?加之四人平素皆有些不得志,闻此赞誉真有扬眉吐气之感。

范履冰,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士;苗神客,沧州东光(今河北东光)人士,这两人皆是进士出身,学识优异文采出众,现任周王府属官,惜乎李显耽于玩乐不读书,两人有志难伸。周思茂,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人,现任起居舍人,负责记录皇帝诏令以备修撰实录,有传言说他与郝处俊关系不睦;胡楚宾,宣州秋浦(今安徽石台)人,弘文馆的学士,此人学问极好,但有个毛病,每做文章必要喝酒,据说只要喝过酒,妙辞美句便如三峡之水汹涌不竭,可因为这毛病整天醉醺醺的,搞得同僚不待见,始终升不了官。一言以蔽之,媚娘召集了一群才华出众却不得志的文人,而且还都出身寒微,没有关陇背景。

四人中以范履冰年纪最长,他是武德年间的进士,如今年逾六旬须发斑白,却仍存几分狂傲的热忱,抱拳当胸道:“臣智不足以统率三军,勇不足以尽命行伍,唯一支秃笔仍可效力皇家,陛下但有差遣臣必竭力。未知娘娘欲做何文章?”

“不忙。”媚娘示意他坐下,“还有两人未到,等……”

话未说完,范云仙满头大汗跑了进来:“哎哟娘娘!可真废不少劲儿,总算把他们带进宫了。”

“还不请进来。”

“是!”

范履冰等四人甩脸望去,殿门处并肩走来两人,皆是布衣装束。一人年约四旬身材高大,白面长须相貌端正;另一人年纪稍轻瘦小枯干,却满脸嬉笑不拘小节,背着手溜达进来,这哪像入宫觐见,简直似在逛长安城西市。

但随着两人走近,范履冰等人看清了二位面孔,不禁又站了起来——原来是多年不见的熟人啊!

那白面长须者姓刘名祎之,常州人,其父刘子翼在隋朝任秘书监,颇享大名,贞观年间李世民曾召刘子翼再度入仕,但子翼以母亲老迈为由固辞不受,甘守林泉直至老母病逝,堪称大孝子,后在吴王李恪府担任功曹,迁著作郎、弘文馆直学士,参与修编《晋书》,于永徽年间去世。有其父必有其子,刘祎之同样以孝行著称,而文才更在其父之上,数年前已升任中书舍人。但顾念亲情这点他做得有点儿过了,他有个姐姐在宫中当女官,常年不得相见,有一次二圣出巡,李治命他回宫探望年迈的荣国夫人,他趁机私自谒见姐姐,被人揭发获罪流放。

至于那个举动随便者,更是老熟人,便是曾解离合诗,却因一句“不知守鸭绿之险”而遭流放的洛阳才子元万顷。

二人匆忙向媚娘大礼参拜:“草民叩见皇后陛下。”虽说蒙大赦而回,但两人的官都没了,如今只是平头百姓。

“请起……”媚娘笑道,“听说带你们入宫挺麻烦啊。”

元万顷从未见过皇后,却放荡不羁、心直口快,站起身满不客气道:“那帮侍卫也太不拿娘娘的话当回事啦!我们是您专门找来的,丹阳门那关还好过,光顺门横遮竖挡,多亏范公公为我们解释,这还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才放进皇城。”众人无不暗笑——不长记性!这些年流放之苦全白受,还是给二两朱砂就要开染坊!

刘祎之态度恭谦得多:“我等不过一介白丁,宫廷侍卫详加讯问也在恪尽职守。”

媚娘毫不啰唆,当即吩咐范云仙:“取宫中腰牌来,明日起诸位学士无需走光顺门,从西夹道过来,自右银台门直接入内廷,任何人不得阻拦。”说罢又朝二人一笑,“本宫大老远把你们赦回来,岂能让你们屈居白丁?”

刘元二人顿时怔住——难道皇后促成大赦,就是为了我们俩?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但媚娘也乐得让他们感恩戴德,遂道:“刘祎之,本宫深知你是个贤良,流放你实在于心不忍。你当初所犯虽是小过,但朝廷内外有别,焉能私自谒见亲属?若是人人都学你,皇宫成了什么?故而严惩以儆效尤。”

“臣明白……”

“现在召你回来,中书舍人一时还不便复原,暂且在这里修书,另外我还有个更重要的差使交给你。我那一干皇子里我最中意的就是旭轮,如今他也渐渐长大了,身边正需德才兼备之人,我就把旭轮托付给你啦!你给他当侍读,好好教他学问。”说到这儿媚娘特意放缓语气,颇显温柔道,“只要你尽心辅佐我儿,我一定提携你,升你为王府司马,重归中书省也指日可待。你放心,你姐姐在宫里也很好,前几日我已晋升她为正五品尚功,一会儿我把她召来,你们见一面,这几年你流放在外她也很挂心……”

刘祎之听到此处已泪水涟涟:“娘娘待我之恩天高地厚,臣自忖无以为报,必尽心竭力辅佐殷王千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抱定士为知己者死之心,决定把皇后对自己的厚恩回报到李旭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