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母子分庭抗礼,明崇俨成替罪羔羊(第7/8页)

媚娘在帘后闻听此言,险些乐出声来——这家伙倒也不是个死硬派,还挺有主意的!听他之言便是尧舜,不听他言便是桀纣,雉奴是当尧舜还是当桀纣呢?

“你……你……”李治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张了半天嘴也不知说什么好,争执半晌也泄气了,大袖一摆道,“唉!卿真乃守法严明之人……你的话容朕想想,明日再做定夺,你、你……你先回去吧。”其实这就是服软了,只是碍于颜面不想马上变主意。

狄仁杰会意,松了口气就此告退,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陛下从善如流,圣明越古!”高帽子一扣,算是把这事坐实了。

眼见狄仁杰下殿而去,媚娘这才轻轻咳嗽一声,从帘后走出。

“你都听见了?”李治一脸苦闷斜卧龙床。

“听到了,”媚娘犹自挂着笑容,“此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能得‘上下’之考也算实至名归。”

“就是太磨人,吵得朕头疼。”

明崇俨闻听此言赶忙快步上前,把药放在御案,并为李治推拿:“陛下消消气吧,龙体要紧。”

李治之所以对此案小题大做,实有自己的算计,但被狄仁杰这么一搅甚感无趣,转而问媚娘:“你以为如何处罚二将才算妥当?”

“狄仁杰之言大有道理,然则先皇陵墓也不容亵渎,臣妾亦不知如何是好,生杀予夺皆听陛下。”媚娘行事越发精明,说两头的道理——不表态则不会错,也就不会被利用。

她不往里掺和,偏偏有人上赶着管闲事。明崇俨正为李治揉肩捶背,突然神秘兮兮道:“陛下,贫道昨晚做梦。梦到太上玄元皇帝。神明传言,大有深意啊!”

“哦?”李治听说梦见老子,来了兴趣,“玄元皇帝有何圣谕?”

“向贫道传授兵法。”

“兵法?”李治莞尔,“《道德经》有云;‘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传兵法?”

“非也非也。”明崇俨摇头晃脑,“《道德经》有云:‘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又云:‘不得已而用之,用兵则贵右。’还有‘杀人之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这些不都是谈兵吗?玄元皇帝圣明广远、学识无边,故能降福于今保佑社稷。”

拍老子马屁就是拍李家的马屁、李治的马屁,李治听着自然顺耳:“那昨晚他老人家告诉你什么?”

“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

这番话是夸赞壮士勇猛的,李治早就知晓:“这还是《道德经》上的话,不足为奇。”

明崇俨却道:“诚然早有著述,但他老人家说,真言另有玄机。”

“有何玄机?”

“虎兕之猛在于利角、爪牙,军戎之强在于强弓、利刃,唯帝王者可驭之,如勇士行天下。”这论调其实已脱离道家之学,明显不是老子本意,明崇俨却兀自侃侃而论,“想来先帝所以武功卓著,贵在善用爪牙,李卫公、江夏王、尉迟敬德皆其类也……”

媚娘在旁听着,刚开始还没在意,越听越觉有弦外之音,不禁瞟了明崇俨一眼——这牛鼻子哪是说梦,莫非要讽谏?忽而想起上官琮曾言,这明崇俨常假托神仙鬼怪之事,自称以道术治病,难道今天欲托老君之言上谏?

果不其然,他渐渐话归正题:“陛下开疆拓土也因任用英公、苏定方等人,故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昔日薛万彻曾辅隐太子,先帝践祚不加诛戮反而重用;尉迟敬德居功自傲藐视群臣,先帝爱惜不忍加罪……”话说到此明显只是半句,明崇俨却就此闭嘴,不往下说了。但这已足够,后面的话可想而知——先帝在世之时爱惜将领,死后能因为砍几棵坟前的树就想要两个将军的命吗?

“嗯?”李治愣了片刻,继而会心一笑,“呵呵,玄元皇帝果真明睿……所以朕若因昭陵之柏而诛善才,乃自毁爪牙、有损社稷,况有悖于真言,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喽?”

明崇俨小心翼翼道:“此朝廷之事,非贫道所知。”他虽敢讽谏,尚有自知之明,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方士。

其实李治何尝不懂道理?他对此事的态度三分是惺惺作态,欲给自己立个敬天法祖之名,还有七分是故意杀人!近半年来媚娘对政务干预得越来越少,李贤的权势则愈来愈重,声望也愈来愈高,最近又召集文士校注《后汉书》,也不知是真做学问,还是打着校书的名义私议朝政。李治对儿子的戒备有所增加,只恨自己的病体时好时坏,挑不起责任,所以才逮住这个机会,想杀个有名头的人立威,也让百官认清谁是真正的主人。

哪知亢直的狄仁杰据理力争,遭这一顿抢白,李治的心思也活了,打算见好就收,现在明崇俨装神弄鬼无异于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李治顺水推舟:“既然玄元皇帝降旨,又有先帝之例,就饶了他们吧。明日诏赦权善才、范怀义死罪,流放岭南。”赦都已赦了,何不善事做到底?他仍有算计,现在若免去一切责罚等于朝令夕改,难道自己先前的决定是错的?先打发权善才他们走,过两天再悄悄召回。

媚娘明白他此举用意,暗暗冷笑——雉奴啊雉奴,真是越来越好面子!嘴上却道:“此乃陛下洪恩,二将之幸。”

“唉,这点事儿其实又算什么?”李治缓缓起身,拿起御案上那碗药,“烦心事一桩接一桩,听说吐蕃别部仍在叠州附近骚扰不休,薛仁贵跟金法敏交涉也无结果。封禅之事已停,这个节骨眼上该不该大举用兵呢?”

媚娘故作犹豫之态:“我也踌躇不定,似乎用兵有用兵的好处,不过一旦和吐蕃开战,新罗又恐生变数。”说了等于没说,她又建议道,“我近来身子也不好,诵经礼佛分心不少。您不妨听听贤儿和众宰相的意见,看他们有何良策。”

李治没搭茬,一扬脖把药灌下去,愁眉苦脸不住摇头,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对什么事不太满意,再没说什么,由李君信搀扶着回后宫了。明崇俨欲随驾而去,却觉一只轻柔的手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望,赶忙施礼:“娘娘有何吩咐?”

媚娘满面堆欢:“明真人,您不单是玄门高士、杏林妙手,还是难得的忠良啊!”

明崇俨赧然一笑:“娘娘谬赞,贫道不敢当。”

“不!我这是肺腑之言。心病比风疾更难医,你能以国事为重,借神明讽谏,才能远在寻常御史之上。可惜……”媚娘说到此处口气一转,“你已出家,若是仕宦之辈大有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