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子反目,媚娘觊觎帝位(第7/12页)
李治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失落至极,便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呆坐在那里。
“陛下……”媚娘见他久不出声,开言提醒。
李治仿佛一个被冻僵的人,许久才气若游丝慢慢缓醒,几乎一字一顿道:“朕知道了。”
媚娘又提醒道:“魏先生是否……”此人才智甚佳,何况特意把人家召来,总得给个官吧?
“哦。即授秘书正字,可入值中书、仗内供奉。”
魏真宰受宠若惊,兴奋得一跃而起,不知喊了多少声万岁——他虽出身官宦门庭,家道却已败落,在太学读书又“不识时务”,专喜兵策刑名之术,不善经学文章,因而科举屡试不中,蹉跎已至不惑,几近落魄为乞。应诏上书实是他最后一搏,两月未闻声讯,正心灰意冷,欲回乡务农了此一生,哪知都走到春明门了,江融突偕内官追上宣召,都没来得及借件体面衣裳,糊里糊涂便来见驾,还就赐官了。其实秘书正字仅是从九品,负责校雠典籍、订正讹误,厉害的是“入值中书、仗内供奉”,能入中书省观瞻政令,还可以上殿参与朝会,天下岂有这样的九品?锦绣前程不问可知!
望着感恩而去的魏真宰,媚娘暗暗赞叹——好一位奇士,若能为我所用岂不妙哉!想至此扫了一眼李治,却见他凝然呆坐,眼中隐隐噙着泪珠。
或许李治一生曾无数次流泪,然而那些哭泣都没有这滴噙而未落的眼泪饱含的痛苦深重——天时!此刻他倏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根本不是一位圣明英武的天子,也注定不可能把大唐推上盛世巅峰,甚至所谓超越父皇也只是一场幻梦,他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父皇贞观之治打下的基础。开疆拓土用的是父皇留给他的将领,筹谋定策依靠父皇培养起来的大臣,但凡是他自己所为罕有建树,反而一再给国家带来苦痛。吏治败坏、军制陈旧、赏罚不明、穷兵黩武……图谋三国为别人做了嫁衣,开拓西域得而复失,时至今日连早已臣服的突厥都蠢蠢欲动,征服吐蕃更是不可能。所有的辉煌都已过去,甚至说从来就不曾存在。他没信心改变这一切,多病之身也注定他无法做到。子曰,五十而知天命,难道这就是天命?难道他注定只能随波逐流,走向没落吗?此刻,李治那颗积极进取的心终于开始陨落了。
媚娘毕竟和李治做了近三十年的夫妻,见他这副模样也隐约猜到其心中所思,不免为之嗟叹,然而这丝同情转瞬即逝,她随即意识到此时正是李治最脆弱的时候!
这天傍晚武承嗣入宫请见,汇报相王大婚的准备——李轮自改封相王出宫立府,虽然未娶妻,十七岁也早懂得男女之事,与身边一个姓刘的宫女有染,而前不久这位刘姑娘竟怀孕了。李轮素以老实本分著称,对此甚是惭愧,可二圣听说后却感欣慰,立刻召见刘氏。入侍皇子亲王的多为功臣家子弟,刘氏虽是一介宫女,出身却不低,她乃先朝刑部尚书刘德威之孙、陕州刺史刘延景之女。李治问明家世,见刘氏品貌甚佳礼数周到,于是决定成其美事,就纳她为王妃。
皇子纳妃多赖礼部,宗正寺只是协办,武承嗣却很积极,“特意”来汇报自己的筹备,末了还询问二圣还有何指示。李治自魏真宰走后闷闷不乐,没说什么,媚娘却叮嘱:“今国务甚多,边庭烽火未熄,虽亲王纳妃也不宜铺张,我看除了在京皇亲,外镇之人就不必召他们来观礼了。”
“是。”武承嗣领了圣训却不离开,“还有件事臣有些难以启齿,但职责所在又不得不言。近来常乐公主拜访宗亲、结交朝中权贵,往来馈赠甚是频繁。这似乎……有点儿不妥吧。”
李治本来无精打采,但听他突然说起自己的姑母兼亲家,也有些挂怀:“你想说什么?有何不妥?”
“臣放胆直言,请陛下赎罪。”武承嗣先礼后兵,“今外间传言,陛下与东宫不睦,而常乐公主身为英王妃之母,此时结交朝臣、往来馈赠,只恐有非分之想吧?”
“原来如此!”媚娘竟贼喊捉贼,“难怪朝中议论纷纷,传言太子失宠,乃是有人蓄意挑拨两宫。”
李治却半信半疑——打压东宫出于己意,焉是常乐挑拨?但常乐感太子见疏,有为婿谋嫡之心亦未可知。毕竟哲儿若为太子,她女儿则是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啊!
“再者臣还风闻,英王妃品性张扬,又因多年无子而性妒,英王私幸婢女,被她闻知必鞭笞其婢,还听说……”武承嗣说到此处故意压低声音,“臣亦不知真假,听说有怀孕之婢遭鞭笞流产。”
李治闻常乐公主之事还半信半疑,但一听此言眉毛却竖起来——当初李贤与李哲同年成婚,虽然太子妃房氏也无所出,但东宫侍妾至今已诞育三位皇孙,而李哲这边一个孩子都没有,难道不是赵氏依仗公主之势跋扈欺凌所致?
媚娘见李治变色,忙道:“此虽传言,关乎皇家骨血,不可不慎。来日我召赵氏入宫,责以颜色,去其骄纵妒悍之心。至于公主……”她握住李治的手,“无论公主是否有为婿谋嫡之心,毕竟孩子们君臣名分已定,你就把公主夫妇迁往外任吧,至少能避一避嫌隙。”
“唉!”李治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媚娘此举一石三鸟——首先,君臣父子之隙如今已非秘密,宰相群臣恐怕早已疑她作祟,或向李治进言,如今拿常乐公主当替罪羊,先抵挡一时;再者,李哲的婚事她原本就不满意,日后若废李贤,则李哲必为储君,常乐公主本就是宗室,若再成太子妃之母,权势甚大难以对付,当早除之;第三,此举贼喊捉贼,以维护东宫为辞,正可离间二子,使李哲衔恨兄长。然而做到这三点媚娘还不罢休,又意味深长地瞪了武承嗣一眼……
武承嗣会意,立刻堆笑进言:“防患未然,总是好事。但陛下也无需多虑,太子与宗室诸王甚是亲睦,非旁人所能离间。当初陛下召诸王入京团聚,太子与诸王盘桓甚久,尤其曹、蒋二王,至今书信往来不绝,曹王僚属入朝必至东宫拜谒,太子也常赠礼物与蒋王。感情融洽得很啊!”他装模作样似为太子美言,实则用心歹毒——大唐开国以来哪场阴谋少了宗室亲王?昔日李承乾之叛就曾勾结汉王元昌,高阳一案事连荆王元景。而今太宗诸子除李治外在世者仅三人,其中李贞、李慎颇有贤名,唯最小的李明为人桀骜,曾因杖杀属下被李治斥责;而蒋王李炜更是敏感人物,当初他父李恽便是疑似有谋反事,被属下告发而惶遽自尽!
说完这一套话,武承嗣辞驾而去。李治的怒火却再度被引燃,比之先前更炽烈:“这孩子究竟想干什么?朝臣宰相听他的,文人学士笼络了一堆,连宗室诸王也不放过。若真是善类也罢了,跟十四弟还有李炜这些不懂好歹的人厮混有什么好?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我就不信了,我灭不了新罗、征服不了吐蕃,难道连儿子还管不住?现在就把他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