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洒满阳光的环礁湖而来(第5/6页)
“就为这个,你也绝对不许参加这次神圣集会。”塔马图阿说道。特罗罗低眉顺眼地站在国王跟前,可还是不服气:“万民敬仰的哥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一定要去。”说完,他站起身来,在王宫的草垫旁兜着圈子,像个预言家似的说道,“大祭司不会把咱俩一起除掉。咱俩完蛋,他也会跟着完蛋的。整座岛屿都会完蛋。哥哥,我曾向父亲发誓要保护你。但是我向你承诺,只要他们不对你动手,我就绝不发动暴乱。”
“他们不会对我下手的。他们要下手的是你。”
“但愿他们能像饥饿的鲨鱼那样迅猛。”特罗罗笑道,说完,他就走出屋门。此时正是正午,波拉波拉岛烈日当头,阳光从棕榈树和面包树的叶子缝隙中透下来,混着尘土,构成一幅柔和的图案。光屁股的孩子们玩耍喊叫,渔夫们把独木舟拖上海滩。小岛的午后慵懒而悠闲,令人昏昏欲睡。阳光倾泻,尘埃飞扬,岛上的一切都如此美丽。多么平静的时光,太阳恰好悬在天空正中央,一切阴影都已隐去。苍蝇嗡嗡飞着,年老的妇人都已昏昏睡去。
特罗罗穿过这片热烘烘、灰扑扑的美景,缓步走到象征着波拉波拉岛的那艘独木舟停泊着的地方,边走边喊:“下水!下水!”
此言一出,一些人从环礁湖沿岸的各个茅草屋里跑出来,身上胡乱裹着塔帕树皮袍,嘴里还嚼着剩下的半口椰子。“把祭司们叫来,让他们祝福我们的独木舟。”特罗罗喊道。很快,来了四位神职人员,个个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微笑。在岛上的一切重大集会之中,没有哪件事比让这条具有象征意义的独木舟恢复其本来职能更能让大伙儿高兴了。长方形的棚子靠海的那边原本盖着棕榈叶,现在已经被拿掉,巨大的双壳独木舟被小心翼翼地推向水中。接着走出一位年迈的祭司图普那,他长长的白发堆在头顶,用叉子别在一起,他抬手将胡子分成两绺,眼睛盯着环礁湖和更远处的开阔洋面,高声诵道:
塔阿若阿,黑暗之神,辽阔的海洋之神,
塔阿若阿,狂风暴雨也由你,风平浪静也由你,
塔阿若阿,人类的守护神,你看得见每一块暗礁,
塔阿若阿,把“守候西风”号带入你的怀抱,
带到哈瓦克岛,莫雷阿岛,和努库希瓦岛上去,
带到塔阿若阿黑色的闪光之路上去,
带到泰恩的黑色闪光之路上去,
带到蜘蛛之路上去,
带到塔阿若阿的那条人人必将踏上的道路,
黑暗之神,辽阔的海洋之神,
请接受您的礼物,这艘独木舟。
特罗罗沉默不语。他怀着极度兴奋的心情推开最后一根支架——这是神圣的独木舟和陆地的最后一点儿牵绊——小舟缓缓划进环礁湖,高高的多层船尾轻轻触着柔和的波浪,终于投入了塔阿若阿的怀抱,那里才是它的故乡。
年轻的头领今夜将为这艘独木舟划桨。眼下,他已跃入船舱,调整在小舟中空处来回滑动的活动座椅。特罗罗抓住自己专用的那把刻有神像的船桨,猛力一推,便将小船送入环礁湖内,他的脚耷拉在船尾后面的绿色海水里。“扬帆!”他喊道,“我们试试风向。”从悬崖上恰好吹来一阵正午的微风,船帆借上风势,了不起的双壳独木舟开始移动,人们轻快地划起船桨。很快,“守候西风”号就在环礁湖——它的故乡——的怀抱里疾驰了起来。
小船吃水不深,浅浅地撩拨着浪花,状若一只怪异的信天翁。它就像一片被风卷起的面包树树叶,在水面上一闪即逝。它既像着急会情郎的小姑娘,又仿佛塔阿若阿天神之魂正威严地视察着海边的岗哨。独木舟速度极快,犹如战死沙场的士兵的英灵正轻盈地飞向天神泰恩那永恒的厅堂。眨眼工夫,小船就穿过了环礁湖,确实是一艘神奇、纤巧的双壳船。这是波拉波拉岛的杰作,也是当时世界上最轻盈的船只,它的冲刺速度可达三十节,能够以十节的速度连续航行数天之久。船体巨大,长七十九英尺,船尾分成好几层,高二十二英尺,两个船壳之间垂着坚实的甲板,可以容纳四十人,或者四十尊天神的雕像,而猪崽、露兜树果和淡水则可以安全地保存在船舱深处。
“等西风到来,”造船的工匠们建议,“西风有着强劲的力量。”北风靠不住,东风不值得等。因为天天都有东风,而南风除了带来烦人的小风暴外毫无价值。不要那些地动山摇的狂风,也不要那些一吹就是几个星期、足以将独木舟卷到天边去的风。唯有西风!它来自飓风的中心。只有西风才能催动这艘伟大的独木舟。
这一天刮的是平常的东风。世界上有些地方的水手可能会认为这已经是较强的风了,但波拉波拉岛岛民眼巴巴盼着的是西边刮来的大风,最好能把他们一路送到遥远的努库希瓦岛上去。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风简直微不足道。然而这阵风也颇能撩人兴味,于是特罗罗心血来潮地喊道:“穿过暗礁!”
“守候西风”号的速度至少达到了十五节,而穿过这片危险的暗礁时,谨慎的领航员一般会让船只保持最低速度航行。然而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特罗罗驾着心爱的独木舟直接冲向那狭小的隘口。这个小口是一条分界线,一边是环礁湖平静碧绿的海水,另一边则是波浪滔天、涛声隆隆的蓝色海洋。
独木舟似乎预知到自己即将撞向巨浪,它在狂风中绷紧船体,向环礁湖的纵深处稍稍前进,然后对准那条横穿暗礁的通道跃起。刹那间,水手们似乎瞥见那灰色的珊瑚礁竟伸出凶残的魔指,牢牢攫住这只胆敢进犯的小舟,然而险情转眼便被抛诸脑后,因为就在小船的正前方,排山倒海的巨浪近在眼前。
船上的水手们喊起号子,小舟仿佛与亲手缔造它的年轻头领一样,焕发出旺盛的活力。它轻盈地冲入巨浪,一头扎进巨大的灰绿色海浪,旋即又傲然登上浪尖加速驶入风暴中心,驶入那激情四射的海浪之间,驶入塔阿若阿天神那巨大的蓝色水体之中。
“了不起的独木舟!”特罗罗赞美道,浪头冲刷着他脸旁的黑发。
三十名划桨手怀着非同寻常的激动心情,贪恋着特罗罗给他们带来的最后的自由时光。人人心里都清楚,一旦夜幕降临,他们就将踏上一条与眼下完全不同的旅途:沉闷压抑、危机四伏。他们的眼睛仿佛已看到盛放着人血的祭坛,脑海中似乎也浮现出人祭仪式上那可怕的棍棒。更糟的是,水手们全知道,明天破晓时,“守候西风”号一触碰到哈瓦克岛的海岸,他们当中就会有一人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