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6页)

兄弟俩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四下里看看,唯恐周围有密探。老人却叫他们放心:“祭司们全都知道你们要远走高飞,”他慈祥地说道,“我们刚才正在讨论这件事。”

“可一个小时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这样做呢。”特罗罗争辩。

“这是唯一合理的做法。”图普那指出。

“你会跟我们一起吗?”塔马图阿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我告诉祭司们,虽然我忠于奥罗,然而我不能让家人在无法跟神交谈的情况下离开岛屿。”

“没有您陪着,我们走不了。”特罗罗说。

“他们会让我们带走‘守候西风’号吗?”国王问道。

“是的。”老人回答道,“我特意请求他们允许,年轻时我曾为建造这艘独木舟出过力,为它挑选出圣洁的木料。我十分乐意让它成为我的坟墓。”

“你的坟墓?”特罗罗问道,“我还想登上陆地呢。不管什么地方,总会有陆地的!”

“乘坐独木舟出发的,谁不希望踏上陆地!”老人大笑起来,“可那么多人离开了,没有一个返回。”

“特罗罗刚刚告诉我说,你知道航向,”国王争辩,“肯定有人回来过。”

“我的确知道航向。”老祭司坦承,“但这些航向是从哪里来的呢?会不会是编造出来的呢?他们只告诉我们向着‘七目星座’的方向航行。所有人都梦想在某个地方一定有片更好的土地,也许那首歌谣说的只是梦想罢了。”

“这么说来,我们其实一无所知?”塔马图阿插嘴道。

“一无所知。”图普那回答,但他马上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有一件事情我们确实知道——走出去比待在这里强。”

大家都没有说话。突然,特罗罗冒出一句,把国王吓了一跳:“你们是否同意我们带上自己的天神,泰恩和塔阿若阿?”

“同意。”老人说。

“听到这个真高兴。”特罗罗说,“一个人径直冲向大海尽头……当真要踏上这样的航行……”

他顿住了,然而图普那替他说了下去。老人用深沉的、先知一般的声调说:“我们去的地方有人类吗?谁也不知道。有美丽的女人吗?谁也不知道。能找到椰子、芋头、面包果和肥猪吗?谁也不知道。甚至我们能安全靠岸吗?你们的父亲是我的兄弟,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们只知道,倘若听凭神明指引,即便在浩瀚的海洋中粉身碎骨,我们的死亡也定然不会被埋没。”

“我们还知道另一件事,”国王补充道,“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就会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全族老少、亲朋好友都会被当作人祭,无一幸免。奥罗有权这样做,他的胜利已成定局。”

“我可以把这句话说给大祭司听吗?这样我们将离开得更加容易。”

塔马图阿国王已经彻底承认自己的落败,他谦卑地答道:“你可以告诉他。”

就在这时,从海滩上传来了一阵响声,三个密谋者不由得浑身一激灵,三个大男人马上变成了孩童——他们在本质上其实也与孩童无异——他们一听见这振奋人心的信号,纷纷惊喜地瞪大眼睛,扔掉了身上戴着的所有象征地位的勋章绶带,跑向王宫门口,向着黑夜中的满天星斗望去,心里头涌起一股狂喜之感,那快活得微微颤抖的感觉唤醒了记忆中熟悉的童年回忆。

正是午夜时分,此时的波拉波拉岛上,没有国王和祭司,人人都是同样的身份。他们沿着浪头聚集、敲着手鼓、吹着鼻笛,开始通宵达旦的狂欢。他们不用再为神圣集会担忧,只消沉浸于孩童般的狂欢兴奋之中。塔马图阿、图普那、特罗罗,这三个普通的岛民,正急切地奔向海滩。与此同时,一位声音粗哑的老妇人大叫:“给你们瞧瞧,那了不起的舵手希罗是怎么给独木舟掌舵的!”话音刚落,她便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谁也看不出她是个没牙的老妇人。她像小丑一般,模仿着年轻的希罗驾驶独木舟的动作。她比画着掌舵的动作,一会儿探头瞭望海洋,一会儿又腆着肚皮来回走动。然而,她手里摆弄的可不是什么独木舟的舵柄,而是一根安在独木舟上的假阳具,独木舟则由另一个老妇人扮演。模仿完掌舵后,那老妇人尖着嗓子叫道:“他很聪明啊,希罗!”

人群发出鼓噪声。岛民们看到,特罗罗也在为这场故意丑化的模仿而喝彩。

“我打赌她给独木舟掌舵没问题!”特罗罗喊着。

“我的能耐会让你吓一跳呢!”那老妇人回答道。然而岛民们不再关注她,转而为呆头呆脑的马图喝起彩来。马图的家乡在波拉波拉岛的另一边。只见他猛地将一小块黄色塔帕树皮绕在肩上,扮成哈瓦克岛的胖子塔泰,正和着音乐,踏着荒唐的舞步,模仿那位头领不可一世的丑态。

塔马图阿国王敏捷地纵身跳进烟熏火燎的表演场,大家一见更是乐不可支。国王在马图身边站定,两个人开始一起模仿塔泰,一个赛一个的蠢笨憨傻,最后简直分不清哪个是马图,哪个是国王。这一小段傻里傻气的舞蹈结束后,塔马图阿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堆上,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人群又转向一位刚跳上台的小丑,这回是长着鲨鱼脸的帕。他抓着一条树叶裙,尖声哭叫着:“我是特哈妮!”他做了一个歪三扭四的竖趾旋转,灵活得不可思议。帕模仿着那位哈瓦克岛的姑娘,而特罗罗不禁想:“他怎么会见过她跳舞呢?”然而,他的眼睛顾不上欣赏帕的单人表演了,他的妻子玛拉玛也跳上了舞台,兴高采烈地模仿着她的丈夫。“我是特罗罗!”人群鼓起掌来。玛拉玛惟妙惟肖地用滑稽可笑的动作模仿着她的男人,那模样既风情万种又温情脉脉。她一边跳舞,特罗罗一边纳闷:“特哈妮的事情,谁告诉她的呢?”

玛拉玛和鲨鱼脸帕今晚出尽了风头。帕丑态百出,那张难看至极的脸挤眉弄眼,学谁像谁。他模仿特哈妮千娇百媚,一转脸扮大祭司时却又露出一脸凶相。他用一小块黑色塔帕树皮当假发,又拿一根面包树树枝当法杖,疯疯癫癫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用树枝捅捅这个,一会儿戳戳那个。玛拉玛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背着一个皮兜子扮演那位粗壮的行刑人,把那些倒霉鬼全都打倒在地。模仿表演达到最后的高潮时,疯狂的帕跳着舞步、转着圈子径直来到塔马图阿国王面前,用棒子一指,玛拉玛便冲上来挥起皮兜子,将它甩到离国王的脸只有不到一英寸的地方。这倒霉蛋应声倒下,好像头骨已经被敲碎了似的,躺在沙地上不停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