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6页)

洋面依旧翻滚不停,暮色越发深沉。风帆正鼓得饱饱的,狂风却戛然而止。星星开始在天际浮现。先是灿烂夺目的金色星星在南方出现,它们是温暖亲切的灯塔,照耀着去往塔希提岛的路。紧接着,闪着寒光的蓝色星星在北方出现,在它们惯常出现的位置上眨着眼睛,与明月争相辉映。星星们各归其位,独木舟上的老朋友一一喊出它们的名字,欢迎它们的到来。独木舟上终于恢复了多日不见的热烈气氛。

最关键的几颗星星尚未升起。因此,虽然满心愉悦,但男人们仍然无法不问那常困扰航海者的问题:“如果我们驶离了那片熟悉的天空怎么办?如果这片天空里没有‘七目星座’怎么办?”没过多久,七颗星星缓慢地升上天空——它们没有耀目的光芒——神圣的星座冉冉升起。星星们爬出舒适的小窝,一路向上,不偏不倚地进入人们预想的位置。

“‘七目星座’与我们同在!”图普那喊道。塔阿若阿国王仰起头来,开始对着凡尘的守护神祈祷。神的天堂确定了凡尘的位置。

观星者们纷纷围拢过来,他们得出结论,暴风正从西边稳稳地吹过来。正如图拉所说,他们往北偏移了不短的距离。因为如果他们正航行在去往努库希瓦岛的路上,那么“七目星座”在空中的位置应该比现在高得多。但是要想确定具体往北偏移了多少,导航员们还得等三星连线出现之后才能有结论。离三星连线出现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三人继续等待。三星连线终于升入夜空。一切都清楚了。独木舟偏离通向努库希瓦岛的航线后,往北偏离了很远很远。现在已经来到了一片未知的海域,没有机会去补充给养了。船员们神情紧张地来到后舱,向国王报告:“风暴已经把我们带到了比特罗罗预想的更远的地方。”

国王一脸忧虑,问道:“我们迷失方向了吗?”

图普那叔父回答说:“我们现在离努库希瓦岛很远,看不到熟悉的陆地。”

“就是说,我们迷失方向了?”国王追问道。

“没有,我的侄子,我们没有迷失方向,”图普那认真地说,“我们的确被带到了遥远的天涯海角,然而并没偏离我们的航线。我们在寻找‘七目星座’注视之下的土地,今夜所抵达的地方,是我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要是能勒紧肚皮……”

虽然塔马图阿几天前允许高挂船帆,心里猜测独木舟可能会因此错过努库希瓦岛,但那时他仍心存侥幸,以为说不定可以误打误撞地登上那座已知的海岛。没准儿跟当地人意气相投,还能在岛上定居呢。事到如今,他只能横下一条心,继续探索下去。国王的心里毫无信心。

“我们还是可以扭转航向,找到努库希瓦岛。”他建议道。

特罗罗没有说话,让老图普那去争辩:“不,我们已经离得太远了。”

“但是我们去哪儿呢?”

这次北上探险,图普那只背诵过唯一一句经文,他又念了一遍。经文中说:“让独木舟一直跟随着风暴,直到风暴止歇。进入死亡之海后,那里的灼热将会烤化白骨,那里没有一丝风。挥起双桨,划向新的星辰。风从东方吹来时,乘着东风向西航行,直至找到‘七目星座’之下的土地。”

国王本人也是位本领高强的观星手,他指着正北方问道:“那么我们要找的土地就在那里?”

“是的。”图普那赞同道。

“我们从这边走?”国王手指着东边,残余的暴风还在推着独木舟。

“是的。”

这条路线似乎不可思议,本应通向梦想之地,却不得不南辕北辙,越航越远,国王大声说:“我们能确定就是这条航线吗?”

“不能。”老人承认,“我们不能确定。”

“那为什么还……”

“因为根据仅有的信息,这是正确的做法。”

国王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自己要为五十七人的生命负责。他抓住图普那的双肩,直截了当地问:“‘七目星座’之下的土地,对那个地方,你知道多少?”

老人回答道:“我认为,曾经有很多独木舟来过这片水域。有些是被暴风吹来的。其他的跟我们一样,逃亡至此。因为没有人回来过,所以这些独木舟是否找到了陆地,我们并不确定。但有些人想象着那里的情形,唱出了这篇祷词。”

“就是说,是梦想在指引着我们的远航?”塔马图阿问道。

“是的。”

独木舟绝不屈服于悲观沮丧的情绪。“七目星座”的再度现身使划桨手们和女人们兴奋不已。趁着观星员们正在商议大事,鲨鱼脸帕把船桨交给别人,抓起披在肩头的一片塔帕树皮,蒙住头,在甲板上跨着大步跳来跳去,模仿起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喊叫着:“我是谁?”

“他是波拉波拉岛上的无头国王!”马图喊道。

“看看胖子塔泰,还梦想做我们的国王,他的头都被砍掉啦!”

帕胡乱比画着滑稽的动作,做出给无头国王加冕的怪相。划桨手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给他打着拍子。一个女人拿出一面小鼓,高亢的鼓声仿佛有着金属般的质感。夜晚的狂欢由此拉开了序幕。

“这是什么舞蹈?”塔马图阿问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图普那回答。

“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国王问特罗罗。

“是的。”年轻人迟疑地说,“帕在……这个,塔马图阿,有些人听说胖子塔泰要在我们走后成为波拉波拉岛的国王……”

塔马图阿看着无头的舞者,问道:“于是你们就偷偷溜到哈瓦克岛上去,有的人……”

“是的。”

“塔泰丢了脑袋。”

“这个,是的。你知道,我们觉得……”

“你们知道那可能会葬送整个出海计划吗?”

“我们确实有可能葬送整个出海计划,但是我们认为塔泰村里的人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来到波拉波拉岛……”

“怎么不会?”

“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个村庄已经没了。”

塔马图阿国王借着半弦月的光辉注视着亲爱的弟弟,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古老的鼓点使他无法理智地思考。国王突然跳了起来,向前转着圈来到帕跳舞的地方,加入了专属于波拉波拉岛历代国王的宫廷舞蹈之中。他像个孩子般做出种种动作,摆出各种姿态,讲述着那早已被遗忘的故事。最后,他抓住帕的塔帕树皮,盖在自己头上,跳起了这支受人欢迎的哈瓦克无头国王之舞。鼓声达到高潮时,他扔掉塔帕树皮,在夜风中站得笔直,狂喜地喊道:“我们没有像懦夫一样离开!我,国王,不敢攻击那些邪恶的蠕虫,那丑恶的面孔,那环礁湖里发臭的、恶心的死鱼。我怕危及即将到来的航行。然而我身边的帕不畏惧。马图不畏惧。我弟弟……”塔马图阿欣慰地看着坐在船舱后面黑暗中某处的特罗罗。国王没有说下去。他迸发出魔鬼般的力量,跳起胜利的舞蹈,口中高喊:“我以勇士的名义起舞!让我们开始这迟来的庆祝!”他下令再打开一份食物,敲起更多的鼓。大家想喝多少水,就给他们喝多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