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人们这时发现,朗诵《圣经》的时候,詹德思船长不见了。现在他正用胳膊夹着一堆书从舱口爬上来。“我昨天答应过黑尔牧师,如果他的祈祷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我将为此放弃我的小说。理查德森……施特恩……斯莫莱特……沃普尔。”他把它们一本一本地扔进太平洋——如今这个名字已是名副其实了。接着船长说:“从12月21日到1月31日,我们在这条海峡里走了四十二天。我从未经历过这种航行,但是我们安全地过来了。赞颂上帝。”
艾伯纳的胜利被接下来的失败打了折扣。传教士们正看着这些世俗的书一本本消失在大海里,这时杰露莎・黑尔爬上了甲板,身后跟着柯基,手里拽着剩下来的香蕉。她跌跌撞撞地走过丈夫身边,摸索到船舷边上,把香蕉一只一只远远地扔了出去。那天夜里,杰露莎躺在已经平静多了的船舱里告诉丈夫:“你对不起我,艾伯纳。不,从现在开始,我要称呼你的名字,对我来说,你就是艾伯纳。你过分的狂热是有罪的,你对不起我。在我们的生活中,我将绝不会再屈从于你的欺侮,因为我可以跟你一样正确地判断上帝的意志。上帝绝不让一个生病的女人怀着如此憎恨的心情吃东西。”艾伯纳对这最后的通牒感到很吃惊,杰露莎心里一软,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今天晚上,当你跟水手们说话的时候,詹德思船长说,在这次航行中最艰难的时刻,一个勇敢如你的人和他在一起,让他感到很欣慰。更重要的是,艾伯纳,一个勇敢如你、虔敬如你的人与我在一起,让我感到很欣慰。”然后她吻了他。
她正要再次吻他,柯基来到船舱里,说:“黑尔牧师,老捕鲸人找你,在前舱。”
“他是不是又喝醉了?”艾伯纳狐疑地问道。
“他找你。”夏威夷人重复道,然后领着艾伯纳走到那张破破烂烂的铺位上,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躺在那里,嘴里嘟嘟哝哝的。
“怎么了?”艾伯纳平静地问道。
“现在,我能把我的《圣经》拿回来了吗?”老捕鲸人问道。
“不能。教会已经给了你一次,你却玷污了它。你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了奚落和耻辱。”
“黑尔牧师,你今天看见了,我站在绳索上。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在合恩角爬到高处去……因为我没有《圣经》。”
“不,上帝对违诺者是十分严厉的。”艾伯纳厉声说道。
与老人一起历经磨难的克里德兰这时候提出来:“黑尔牧师,如果你不愿把那本《圣经》给他,假如我把我的给了他,那么你能不能……”
“再给你一本?这不可能!克里德兰,我主上帝曾说过:‘心中背道的,必饱尝自己行为的恶果’,这些人玷污教会,比那些有罪的人还可怕。”
“可是,黑尔牧师,正是这个男人在风暴中救了大家。我想把船帆松开,但是做不到。全是他做的。”
“正是这样,牧师。”老捕鲸人坦言,“我救了这艘船。我想把我的《圣经》要回来。”
“不行。”艾伯纳说,“你在上面的时候,我为你做了祷告。我现在也会为你祷告。你救了这艘船,我们所有人都感激你。但是再给你一次机会来嘲笑教会?不,我绝不会那样做。”说完他就走到船尾去了。
直到礼拜六晚上,艾伯纳才发现杰露莎的《圣经》不见了。当时他正在主持祈祷仪式,却发现自己的太太正读着惠普尔姐姐的《圣经》。当他们回到住处时,他平和地问道:“你的《圣经》呢,亲爱的妻子?”
她答道:“我给老捕鲸人了。”
“给老……你怎么知道他的事情的?”
“柯基来找我,还为那个老人的事抹眼泪。”
“然后你就站在柯基那边,跟自己的丈夫作对,跟教会作对?”
“不,艾伯纳。我只是给了那个勇敢的老人一本《圣经》。”
“但是,黑尔太太……”
“我的名字是杰露莎。”
“我们在舱房里讨论过这件事。违诺的人给教会带来的伤害最大。”
“我没有把《圣经》送给违诺者,艾伯纳。我把他给了一个心中惧怕的男人。如果《圣经》不能驱散恐惧,那它就不是引导我们去信奉我主的那本书。”
“可是,传教士的地位呢,教会的基础呢,这又怎么办?”
“艾伯纳,”她晓之以理,“我敢肯定这个老人还会违诺的,他仍有可能给我们带来伤害。但是,在礼拜四晚上,他从桅杆上爬下来的时候,他离上帝只有咫尺之遥。他拯救了我的生命,也拯救了你们大家的生命。只有在我主上帝愿意以爱心来迎接这位有罪的老人的时刻,上帝这回事儿对我来说才有意义。”
“上帝这回事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艾伯纳,你认为上帝是一个高高在上、躲在云彩里的男人?”
“我认为上帝听到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认为他肯定像我一样,已经被你弄糊涂了。”不等他再次开口抨击她,杰露莎吻了艾伯纳,她那头棕色的发卷在耳畔跳动着。夫妇两人一道走到狭窄的舱房里去了。
午夜过了很久,内心从未如此煎熬的艾伯纳起身离开舱房,来到了甲板上。那里有几颗明亮的星星,恰好照亮了幽暗的南极洲的夜晚。他感到无比困惑。首先是因为杰露莎违抗命令把她的《圣经》给了老捕鲸人,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深深地渴望着妻子那给人以宽慰的身体。在这次旅行中,他们有三次争吵,都以杰露莎笑着把他拉到狭窄的舱房里告终。她放下铺位上的帘子,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艾伯纳头昏眼花,完全想不起上帝,也忘了上帝的那些麻烦事。他只知道,杰露莎・布罗姆利・黑尔比暴风骤雨更加激动人心,比平静的海洋更加安静祥和。
他确信自己的这种软弱行径是有罪的。在拥挤逼仄的舱房里,他经常会听见约翰和阿曼达・惠普尔两人一连数小时地消磨着时间,有时候他们突然停止耳语,然后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有阿曼达那种怪异的、忍不住的叫喊声。他认为这就是教会所说的“神圣欢乐”。他想跟杰露莎讨论这件事,却又羞于启齿,因为他自己那一阵阵的“神圣欢乐”令他羞愧不已。这件事如此神秘震撼,肯定是罪恶的。《圣经》里总是提到,那些诱惑男子的女人最后都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因此,艾伯纳残缺不全的生活经验使他认为,自己身为牧师,还是离杰露莎远点为妙。但另一方面,她又是如此地令人心醉,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神圣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