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6页)
“拉海纳是太平洋上的一颗明珠,”詹德思答道,“我见识过所有的城镇,这里是最好的。”
“我猜你准备做生意?”
“我发现船上用品生意不错,医生。”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承认这很困难,但是如果有谁人脉广泛,能在哈纳弄到几条独木船,而且他还有几块好地,又舍得出力气,能养出点东西出来的话,你觉得他能不能把收成卖给你,给捕鲸船供货?”
“你是说亚伯拉罕・休利特吧?”詹德思突然说。
“是的。”
“要是他能养猪,养牛,我也许会买的。他想过要种植甘蔗吗?我们需要很多蔗糖。”
“我会跟他说说种糖的事。”惠普尔思索着说。
“你觉得他会离开哈纳的教会?”詹德思问。
“是的。我恐怕火奴鲁鲁的会议要把他赶走。”
詹德思船长若有所思地呆坐了一会儿。他不想得罪黑尔牧师,他必须跟他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他又一向很喜欢约翰・惠普尔那种讲究实际的生活态度。
“我来告诉你我想怎么做。”他慢悠悠地说,“如果休利特在捕鲸季节能把他的收成弄来的话,只要他不拖拉,只要他的东西品质好,那么我想,我会把他的收成都买下来。但是有一样我需要的东西,他却未必愿意给我。”
“什么东西?”惠普尔问。
“我听说他妻子在哈纳买下了一块好地,那块地亚伯拉罕根本种不完。他不就是跟你睡一间客舱的那个面黄肌瘦的大眼睛小伙子吗?我记得他是谁。我想让他跟我签个合同,让我来管理那块地。我会告诉他种什么,而他永远不用担心没饭吃。”詹德思向他们保证。
“西提思”号送传教士们前往火奴鲁鲁的时间到了。艾伯纳发现,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旦褪掉了痛苦,反而会让人愈加心潮澎湃,因为这次他竟然还是与约翰・惠普尔同住原来那间客舱。然而一艘独木舟从茂宜岛的另一头驶来,艾伯纳的大好心情便消失殆尽了。独木舟上坐着传教士亚伯拉罕・休利特,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艾伯纳,还有亚伯拉罕的夏威夷太太玛丽亚,这是“玛丽”的夏威夷语念法。
“他们跟我们一道乘船过去?”艾伯纳满腹狐疑地问道。
“当然。如果不带上他们,我们就没法举行审判了。”
“休利特跟我们搭一艘船,这不是很叫人难堪吗?”
“我不觉得难堪。我是支持他的。”
“你认为他会住我们这间客舱吗?”
“他以前就跟我们同住过。”惠普尔答道。
两位传教士饶有兴趣地看着休利特太太——她长得那么黑,却得了这样一个名字——登上了“西提思”号。她比她丈夫个子更高,肩膀很宽,神色庄重。休利特太太对小男孩说话的语气非常柔和,艾伯纳厌恶地低声说:“她是在跟那孩子说夏威夷语?”
“干吗不说?”惠普尔问。
“我的孩子不准说夏威夷语。”艾伯纳断然说道,“《圣经》告诫我们:‘不可效法列国的行为!’你们的孩子说夏威夷语吗?”
“当然说。”惠普尔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那可不明智!”艾伯纳警告他。
“我们生活在夏威夷,在这里工作。我的孩子们说不定还要在这里上学。”
“我的孩子可不在这里上学。”艾伯纳坚决地说。
“委员会会把他们送到新英格兰去,然后再送到耶鲁。最重要的是,这样他们就没法接触到夏威夷人了。”惠普尔医生注视着休利特一家穿过甲板,沿着船后的舱口爬下去,从夏威夷女人看着小艾伯纳・休利特的神情判断,无论她为了爬上孩子父亲的床有没有耍什么花招,她对那个孩子的爱肯定千真万确。
“这孩子运气不坏,”惠普尔说,“他有位好母亲。”
“出乎我的预料。”艾伯纳坦率地说。
“你还以为是个身上涂满油彩的荡妇?”惠普尔笑了,“艾伯纳,有时候你也得看看现实。”
“她是怎么成为基督徒的?”艾伯纳沉思着问道。
“亚伯拉罕・休利特带她到教堂去的。”惠普尔说。
一阵意味深长的停顿过后,艾伯纳问道:“但他们是怎么结婚的呢?我是说,如果休利特是唯一的牧师,谁为他们举行婚礼呢?”
“头一年,没人给他们举行婚礼。”
“你的意思是,他们生活在罪恶里?”
“然后我就过去了,一次常规旅行,坐的是俄国船。”
“然后你就给一位基督教牧师娶了个异教徒?”艾伯纳惊骇地问。
“正是如此。没准我也要受到谴责。”惠普尔淡淡地说,“我总有点怀疑,”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在这儿,我总觉得我没法接受人家的谴责。我与圣徒保罗的观点一致:‘结婚总比烧死强。’当年,你把亚伯拉罕留在瓦伊鲁库岛,而今天他的日子要好得多,当真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吗?”
在火奴鲁鲁举行的会议与人们预期的一样。首先,亚伯拉罕・休利特可怜巴巴地承认自己娶了夏威夷姑娘玛丽亚,违背了上帝的法令,这种行为使他自己蒙羞,也给教会抹了黑。他祈求大家的宽恕,恳求教会的弟兄们可怜他孤身一人,还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回想起那些孤独困苦的日子,他禁不住掉下了眼泪。之后有人暗示说,也许该让那个狡猾的夏威夷女人来为他的堕落负责。这时,亚伯拉罕恢复了一些自尊,信誓旦旦地说他爱着这位美丽柔弱的女子,还说自己非她莫娶:“若是各位弟兄想要归咎于玛丽亚的话,那么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不需要费心思多加猜测,大家纷纷投票谴责亚伯拉罕,并将他逐出教会,只有惠普尔和奎格利站在了亚伯拉罕这一边。会议决定,休利特夫妇离开群岛才是上策:“你们在这里一次次出现,会使教会一次次蒙羞。然而,让一位基督教牧师——一位被解除了教职的牧师——带一位夏威夷妻子回到美国也同样有伤大雅,因为美国尚有很多人乐于攻击我们传教士,你们若是回到了他们中间,不啻于为他们的亵渎增加了证据。综上所述,你和你的家人应该……”
这时,亚伯拉罕已经擦干了眼泪,倔强地说道:“你们已经无权为我决定这些事情了。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选择居住地。”
“你不会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口粮。”会议组织者提醒他。
“我已经签了个协议,为拉海纳的捕鲸船养猪、种甘蔗,除此之外,你们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但在离开之前,我必须说,你们的传教事业建立在一个自相矛盾的基础之上,永远也无法实现。你们热爱可能成为基督徒的夏威夷人,然而你们同时又蔑视作为人类的他们。我可以骄傲地说,我得出了一个与之恰恰相反的结论,因此,我被驱除出传教事业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在这个地方,爱已不复存在了。”惠普尔医生觉得,这位瘦弱的大眼睛男人走出决议室的时候是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