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5页)
现在,玉珍把自己的房子改造成了一所医院,再也没有无法行走的人被丢弃在露天的荒野里了。她照顾病人,为他们送终,有时一连五六天也见不着一个手脚健全的人。她照料那些连上帝也遗忘了的人。在她的照料下,即使到了最后,那些全身溃烂脱落的人也不会污浊不堪。在火奴鲁鲁,政府想不出办法给这些被放弃了的人送药物、绷带,甚至连切掉废肢的手术刀也无法送来一把,但玉珍自己制造了工具。很多夏威夷人尊称她为伯爷柯苦艾,为她祝福。有人问:“伯爷,你为什么这么卖力地照顾夏威夷麻风病人?”她这样答道:“因为基莫和阿皮科拉收留过我。”
在那些日子里,玉珍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黄昏来临时,她会坐到一边去脱掉所有衣裳,从脸部开始,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麻风病的症状,然后是乳房和身体两侧。她仔细查看每一只手,然后是双腿。最后她抬起一双大脚,依次检查每个脚趾。每当她满意地发现自己又挨过一天而没有染上麻风病时,便穿好衣服上床。她得趁黄昏时检查身体,因为火奴鲁鲁政府拿不出钱来为麻风病人提供灯和油。因此,当夜幕降临时,地狱般的无尽黑暗便笼罩在麻风病隔离区,弥漫着黑夜的丑恶。然而,尽管玉珍现在已经是个无牵无挂的女人,却依然洁身自好。她睡得很舒坦,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染病。
1873年初,有消息传来,由于在克拉沃的奉献,玉珍被允许回到文明社会,条件是到达火奴鲁鲁后,由三名医生会进行检查,证明她没有染上麻风病。这个消息在很多病人之间引起了激烈的讨论,有一种舆论占了上风:虽然每个人都不舍得她走,但没人对她的特权感到不满。于是在下一艘船到来之前,这位二十六岁的中国姑娘在克拉沃半岛到处转了一圈。她爬上曾经激烈喷发过的火山口,正是这些喷发形成了岛屿。她穿过半岛的西部地区,在她看来,比起东部的克拉沃,小小的卡劳帕帕更适合未来的麻风病人居住。然而她看得最多的还是斜插入半岛的、高耸入云的悬崖,她望着白色的野山羊,它们跳跃得多么自由自在。玉珍暗想道:“我从来没想过能离开克拉沃。愿那些留在这里的人们有福。”
玉珍从隔离区离开的那天,小船“吉拉奥依”号吱吱嘎嘎地停在悬崖下面。木桶和牛被推到海面上,一艘大艇载着一批麻风病人来到。尽管玉珍已经决定随着第一艘回程的大艇登船,她却临时改了主意。她在簌簌发抖的新来者中间走来走去,用不成句的夏威夷语解释情况。当大艇最后一次来到时,水手们不得不警告她:“嘿!伯爷!你最好上来吧。”她上船时,看见里面钻出一位身材矮小、面色白净,穿着黑色教袍的人。他戴着眼镜,双眼挨得很近。他的头发全向前梳过来,像个男学生似的。他在牛群之间走过,身上很脏,指甲里也全是污泥。他登上了克拉沃的海滩,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精神有些恍惚,接着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用喑哑的嗓音对那自封为总督的人说道:“我是达米安牧师。我来为你们服务。我住在哪座房子里?”
玉珍想到一个白人居然自愿来帮助麻风病人,不禁感到十分惊讶,她甚至没有想到喊上一句:“你可以住在我的房子里!”等玉珍想起来的时候,水手们已经把她推上了大艇。于是她离开了,这时她还能看到麻风病人在对牧师解释说,在克拉沃没有房子,他得跟其他新来的一样,最多住在哈奥树下的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