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华人都喜欢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和他那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他像英国人一样重视礼节,像东方人一样喜欢夸夸其谈,看上去跟华人一模一样。现在,他说到了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你也许觉得,我身为一名伊奥拉尼的教师,是我让香港有了今天的成绩,你们也许以为我会反对你们把他转到普纳荷去。我完全不反对。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家庭,有权利送孩子到夏威夷最好的学校里去。在那里,他将与未来的律师、商业巨头和社区领袖们亲密无间。我要是姬家人,无论忍受任何耻辱,也要把我的儿子送进普纳荷。香港,站起来。我告诉你,姬家的各位,夏威夷前所未有的孩子就站在我们面前。他理应得到最好的。香港,出发吧。”

羞得无地自容的少年一走,乌里雅苏台・喀喇昆仑就说:“五洲姨娘,你要把那孩子送到普纳荷可谓困难重重。他太聪明了,你的家族又太能干。白人愿意让一两个华人进入他们的学校,但他们不要最好的。他们喜欢愚笨的、呆滞的、缺乏想象力的孩子。兰家孩子是最合适的。香港不是那种孩子,就连佛祖他老人家都说不准香港这孩子未来能做一番什么样的事业。非洲,你知道自己是一个能够改天换地的大天才的爸爸吗?”

“香港比我能力强多了,布雷克先生。”非洲对他的前任老师坦言。

“五洲姨娘!”乌里雅苏台・喀喇昆仑突然恳求,“你真的不考虑让其他孩子去普纳荷?”

“不考虑。”玉珍不动声色,“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理应得到最好的。”

大个子英国人耸了耸肩,说:“如果你反对我的忠告,咱们可以看看,你能使出什么招数来得逞。上次是谁去普纳荷拜访的?”

姬非洲的媳妇,那位秀外慧中、思想前卫的中国媳妇举起了手。

“站起来!”布雷克高声说,他细细打量她身上穿着的西式服装说,“咱们能不能找一个不这么新潮的过去?东方人看起来一副干粗活的苦力相,会让白人觉得有点安全感。”

有些事情姬家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也正是这一点才使他们成为了显赫的家族。非洲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儿子申请普纳荷,他妈妈一定得陪他去。”

“愿佛祖保佑所有不开窍的人们吧。”布雷克夸大其词地说,“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啊。但您的太太可否穿得稍微不那么显眼?得让人家一看就知道,她来自富裕人家,付得起学费,可又不那么自信,在家长会上一定不会发言。她看上去要像一个虽然古板但却渴望成为体面的美国人的人。我们希望她重视仪表,每个指甲盖都干干净净,可又低眉顺眼,得弓着点背,好像在城里拖着篮子卖凤梨。”他冲着玉珍华丽地一鞠躬,说,“你觉得你儿媳妇有没有那种讨白人喜欢的华人做派?”

“没有。”玉珍冷冷地说。

“我也觉得没有,”布雷克闷闷不乐地说,“你还想让香港再去碰个钉子吗?”

这时候,美洲——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徒劳地尝试过进入普纳荷学校——突然回到会场,吼道:“我们准备好永远碰钉子了,布雷克先生。”

“我很遗憾,你们要是生得再蠢上那么一点点就好了。”快活的英国人说,“如果那样,有了你们的钱财,将能堂而皇之地走进校门。当然,如果你们比现在蠢一些的话,尤其是那一位,”他指着玉珍说,“你们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钱了,到时候你们会被拒之门外,理由是贫穷。”

“你觉得香港这次有点机会?”玉珍追问。

“没有机会。”布雷克说,“如果我是火奴鲁鲁的白人,我不会让任何地方接受你们这些可恶的姬家人。你们太聪明了。你们干活太卖力气。你们太抱团。你们太有野心。首当其冲的是,你们还会教女儿把白人骗得跟你们结婚。”

“善敏要跟一个海军官员结婚了。”玉珍柔声说道。

乌里雅苏台・喀喇昆仑・布雷克在闹哄哄的屋子里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说教。他看着自己曾经教过的这个生气勃勃的孩子。小小的艾伦・姬,她的歌声是多么动听啊。他郑重其事地走上前去,吻了吻她的双颊,然后静静地说:“愿仁慈的佛祖怜悯我们所有人。我们的生命何其短暂,世界的潮流又是多么强劲。再见了,亲爱的姬家人。你们进不去普纳荷学校的,这次没戏。”

他走后,姬家的长辈们考虑着他提出来的诸多建议。玉珍说:“那个怪人说得对。香港的娘看上去太现代,好像她要挤进豪类们的行列。要拒绝她太容易了。这一次咱们得派别人去。欧洲的媳妇怎么样?她是夏威夷人。”

“不行!”非洲喊道,“他是我儿子,他得跟自己的娘去普纳荷学校交涉,如果他们还是不录取我们,随他们的便。”

“那这次我跟着去。”玉珍宣布,“我赤着脚,我代表那种老观念。”

“不行!”非洲还是不许,“我妻子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她会带着我的儿子去普纳荷申请入学。我不允许任何阴谋诡计。”

“非洲啊,”女族长柔声说,“学校已经透出意思来,说要录取一两个中国孩子。眼下,让咱们家的孩子选上,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求你了,这次让我来安排吧。”

“我在大岛上有买卖,”非洲严肃地说,“我走了,我不容忍这样的侮辱。”他一离开房间,全族人都松了口气。非洲可是个难缠的家伙。

“咱们接着商议,兰家的儿子进普纳荷学校的时候,”玉珍跟大家商量,“那孩子的娘穿着十分普通的褂子,头发直直地披在背后,眼睛只盯着地面。我得实说,香港的娘这次不能去。”

“我跟我丈夫去大岛。”非洲媳妇说,她也离开了这些密谋者。

大家仔细研究了早先几个中国家庭把孩子送进普纳荷的种种策略。讨论半天之后,姬家人偶然发现了一个复杂的策略。玉珍打着赤脚,穿着罩衫和长裤,打的是苦力牌。欧洲媳妇作为纯种的夏威夷人,可以表明姬家尊重当地的传统。澳洲媳妇——漂亮的秦家姑娘——穿上低调的西式服装,这表示姬家是上得了台面的。香港这孩子的学习能力比普纳荷现有的任何学生都要高出几个等级,他将要穿着一件精心挑选的西装跟在后面,这件衣服既要显出家里负担得起学费,又得显出一种低调的绅士派头,不能混同于那些华人暴发户家庭。

四个姬家人坐着租来的马车赶往普纳荷。那是个大热天,大家决定坐马车比走路去显得更富裕。面谈的时候,三个女人表现得完美无缺,但香港的眼神稍微有点斜,回答问题之前思考的时间也稍微有点长。虽然他的回答十分机智,然而姬家人最后还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由于今年报名人数太多,虽然您儿子的成绩和表现都已达到录取标准,但我们没有为您的儿子留出位置。”